冈察洛夫的下面一段话是人们都熟悉的: 我在描绘的时候,很少知道我的形象、肖像、性格意味着什么…… 假如那时有人把杜勃罗留波夫以及别的人,还有,我自己后来在这个人物身上所发现的一切,告诉了我,我一定会相信的,而一旦相信了,我就会着意突出这个或那个特点来,——当然就会把它弄糟了。 那就会写成一个有倾向性的人物了!好在我不知道我在创作什么! ……假如我照这种批评家的劝告行事,我就不可能创造出,即使一个,生动饱满的人物、完整的肖像,而只能搞出一些枯燥的图画、模糊的影子、铅笔的草图了。《论形象思维》第107—109页。 歌德也这样说:“一般说来,我总是先对描绘我的内心世界感到喜悦,然后才认识到外在世界……我可以说,如果我要等到我认识了世界才去描绘它,我的描绘将会变成开玩笑了。”《歌德谈话录》第33—34页。这是因为:“呈现于诗人心中的是形象,不是概念,他在形象背后看不见概念,而当作品完成时,比起作者自己来,更容易被思想家看见。所以诗人从来不立意发挥某种概念。”《别林斯基选集》第二卷第96页。对艺术家来说:“惟一忠实可靠的向导,首先是他底本能,朦胧的、不自觉的感觉,那是常常构成天才本性底全部力量的。”下面一段话说得更为透彻:“一个诗人如果在创作时并不意识到自己的行动,不理解自己在干些什么,他比另外一个感觉到灵感袭来而高喊‘我想写作呀’的人,是更能成为诗人的。”有个很深刻的说法:好诗可以选诗人。歌德就有这种体会,“不是我作诗,是诗作我。”事实上,诗人笔下往往无好诗。古往今来,多少本无意要作诗之人只因抒发了真情实感道出了人生真谛,其作品,便成为千古绝唱。但戴上诗人桂冠之后,便不免有意识地去作诗,带着“我是诗人”的意识去作诗,却再也不可能写出好诗来了。例如郭沫若曾与人说,他写《女神》根本没想到要靠写诗混稿费,更没有想到靠它去争地位。那时他在日本求学常穷得连吃饭钱都没有。《女神》发表后,成了名,北伐开始后,他的地位渐渐高了,就免不了逢场做戏,这是很可悲的。凡逢场做戏的人,肯定写不出好东西,因都是有意为之,生活在手段世界中。“再看写作民谣的是些什么人?这些人甚至没有想到有诗歌,有灵感,有诗人,有文学。他们是怎样写作民谣的呢?都是些即兴之作,在酒宴之间,在朋友欢叙之时写的,或者更常见的是,在苦闷和忧郁的时候写的,这时候心里闷得难受,或者流下眼泪,或者发出音响,要把心中的块垒一吐为快。”所以,“实在说来,一个诗人他写作而不知道什么是诗歌,什么是诗人,不知道曾经有人也跟他一样地写作过,他根据不可遏制的冲动来写作,而这种冲动是他既不能理解、也说不出所以然来的,——难道他主要不是一个诗人吗?”《别林斯基选集》第一卷第208、210页。拉法格也是这样评价民歌的:“民间歌谣是自发的、天真的。人民只是在受着激情的直接的和立时的打动之下才歌唱,他们并不依靠任何巧饰……由于这种真实性和确切性,民歌就获得了任何个人作品所不可能具有的历史价值。”《拉法格文学论文选》第12页。这充分说明,艺术创作愈是不自觉地、潜意识地进行,便愈真实、真切动人。马克思对希腊艺术的经典性评价也证明了这一点:“它们……仍能给我们以艺术的满足,并且就某些方面说,还是当做规范和高不可及的模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