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之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与天地万物而为一也,岂惟大人,虽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顾自小之耳。是故见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恻隐之心焉,是其仁之与孺子而为一体也;孺子犹同类者也,见鸟兽之哀鸣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焉,是其仁之与鸟兽而为一体也;鸟兽犹有知觉者也,见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悯恤之心焉,是其仁之与草木而为一体也;草木犹有生意者也,见瓦石之毁坏而必有顾惜之心焉,是其仁之与瓦石而为一体也。《大学问》。
王夫之在《诗广传》中亦发挥此意:“君子之心有与天地同情者,有与禽鱼草木同情者,有与女子小人同情者,……大以体天地之化,微以备禽鱼草木之几。”也是说要体会宇宙万有的生命,与之合流同化。
清代学者廖燕从文学创作角度提出,惟有对天地产生真情实感才可能有性情之真。“性情真则文自至”。这是他的慧识。他对《大学》中“格物”的解释也持此议:“‘格者’‘感’也,感通之谓也。人诚能于人情物理相为感通,则天下何物非我,何我非物,由是而诚正修齐治平。”《廖燕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755页。
哲学家方车美总结说:“‘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从心之灵明发窍处感应,而一视同仁’之旨,乃是中国古今各派哲学家之共同宗趣……无论各派系统间之根本差异为何,盖崇信‘混化万物,一体同仁’之教则其致一也。体认道之大化流行,而兴天地万物一体同仁之感,乃是入圣之捷径。此种‘万物一体同仁’之情,存而养之,扩而充之,发挥极致,即为圣智圆满。”《生生之德》台湾版第369—370页。
哲学家胸怀如此,艺术家诗人的情怀亦如此。
陈白沙诗:“窗外竹青青,窗间人独坐。究竟竹与人,元来无二个。”《对竹》。所表达的也是此种情怀。湛甘泉发挥此诗的含意道:“以我对竹,动植虽殊类,而所以为生者,本乎宇宙一气,浑然同体,推之飞潜亦然。故周濂溪窗前草不除去,张子观驴曰,与自家意思一般,亦此意也。”《陈白沙哲学思想研究》广东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00页。丰子恺说过:“所谓美的态度,即在对象中发现生命的态度”,“就是沉潜于对象中的‘主客合一’的境地”,即“无我、‘物我一体’的境地,亦即感情移入的境地。”《绘画与文学》第111页。这既是哲人的情怀,也是艺术家的心态;既是道德体验,也是审美体验;既是善的极致,也是美的高峰。哲学家、艺术家这种天地万物一体的情怀,现在看来,并不纯是诗意的想象,而是有生物学根据的。美国生物学家托马斯就指出:“地球上的生命形态千差万别,令人吃惊,但这些品类万殊的生命所包含的统一性则更加叫人瞠目结舌,觉得是件更大的奇事;然而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大家很可能都是从某个单细胞起源和演变而来的。……我们至今仍然和世界上的生物一起享有一些共同的基因,而离离小草和庞庞巨鲸的身体里的酶也有相似的地方。这就是同宗同缘的亲近现象。”《观海窥天——现代生物学的启迪》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4页。张岱年先生著文谈天人合一的问题说:“惟有承认天地万物‘莫非己也’,才是真正自己认识自己。西方有一种流行的见解以为把人和自然界分开,肯定主体与客体的区别是人的自觉,而宋明理学则不然,以为承认天人的合一才是人的自觉。应该承认,这是一个比较深刻的观点。我们可以这样说,原始的物我不分,没有把自己与外在世界区别开来,这是原始的朦胧意识。其次,区别了主体与客体,把人与自然界分开,这是原始朦胧意识的否定。再进一步,又肯定人与自然界的统一,肯定天人的统一,这可以说是否定的否定,这是更高一级的认识。”《北京大学学报》1985年第1期第6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