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善美都源于爱并趋于爱,爱才是真善美的最深的根源。著名国画家朱屺瞻反复表白:“我作画,喜‘厚’字。觉得厚近仁,仁近生”,“‘厚’之中多含生机也”。《癖斯居画谭》。而“天地之大德曰生”《周易》。,“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王阳明),所以他作画“不只侧重悠然自得”,而且主张“写生机当取‘恻然有动’之思!”他追述多年前看到的一幅农家老婆婆的画像,题曰:《我母中华》,满脸皱纹,“纹纹说出数千年的民族苦难;两眼透出的是一股坚忍不拔的宇宙间母性的生生大德神情!看后一夜睡不着。”屺瞻老人的话切中肯綮,深得艺术三昧。笔者认为,一切艺术的最高境界,特别是国画,都不知不觉地表现出一种宇宙感,一种天人合一、宇宙生命统一的思想,也就是一种泛神爱的思想。所谓写意画,无论画的是一竿修竹,一组怪石,山中烟雨或河上雪花,归根到底都是泛神爱的表现。这里不妨举歌德在《少年维特之烦恼》中所描写的置身大自然中的这种体验作进一步说明:
一种奇妙无比的欢畅沁透我的整个灵魂,正如我全心全意欣赏的这甘美的春晨一样。我这儿独享生命的欢乐,……我从未比此时此刻体验到更伟大的画家生涯。当雾霭自秀丽的山谷冉冉升腾,高悬的太阳照耀浓荫密布的森林,只有几缕阳光潜入林荫深处时,我便躺在涓涓溪流旁,倒卧在深草里,贴近地面,观赏千姿百态、形状迥异的细草,我感到我的心更贴近草丛间熙熙攘攘的小天地,贴近无数形态各异的虫蚁蚊蚋,这时,我便感觉到全能的上帝的存在,他依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我们,我感觉到那博爱众生的上帝的气息,他支撑我们在永恒的欢乐中翱翔。我的朋友:当我眼前暮色弥漫,天地渗入了我的灵魂,犹如映入情人的倩影时,我往往满怀渴望,潜心思忖:哦,在我心中活动的景物是如此丰富,如此温暖,……我慑服在这些景物的壮丽的神威之下了。
从前,我常常从岩石上眺望河那边的山丘和肥沃的溪谷,观看万物在我的周围萌芽生长;我看见那些山岭,从山脚直到山巅,都有高大茂密的树木覆盖,山谷蜿蜒曲折,隐藏在赏心悦目的树林的阴影里,平静的河水缓缓地从飒飒作响的芦苇丛中流过,可爱的云彩被晚风轻轻吹拂,在天空浮动,倒映在河面上;我又听到鸟儿在周围的树林里生气勃勃地啼唱,千百只蚊蚋迎着夕阳余辉翩跹起舞,……苔藓从坚硬的岩石里吮取它的养料,灌木丛在下面贫瘠的沙丘上生长,把大自然内部炽烈、神圣的生命向我袒露;这一切我全摄入温暖的心头,觉得自己在充溢的丰裕之中飘飘欲仙,无穷世界的壮丽形象活生生地在我心灵上浮动。……我看见种种不可测知的力量在地球深处彼此发生作用,互相创造,我又看见地面上和天空底下蜂拥着无数千姿百态的生物。芸芸众生以千差万别的形体栖息其间,人类图谋安全,聚居小屋中,自营巢穴,却自以为统治着这广阔的世界!可怜的傻子!因为你自己这么渺小,便把世间的万物也看得微不足道——从难以到达的深山,横越人迹不到的荒漠,直到如今无人知晓的海洋的尽头,永恒的造物主精神到处传播,每一颗尘埃由他赋予生命,都怡然自乐——哦,那时候,我常常朝思暮想,但愿自己像头顶上飞过的仙鹤,长着一双翅膀,飞往无边无际的大海的彼岸,从泡沫涌现的“无穷”(指上帝——引者注)的杯中饮取充溢着欢乐的生命佳酿,想让我胸中受到的限制的力量也感受他的点滴福祉,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是他出于自身并通过自身创造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