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看,儿童的真假不分、虚实莫辨可以达到何种程度!在《谈自己的画》一文中,他又赞扬孩子们道:
我家没有一个好凳,不是断了脚的,就是擦了漆的,它们当凳子给我们坐的时候少,当游戏工具给孩子们用的时候多。在孩子们,这种工具的用处真真广大,请酒时可以当桌子用,搭棚棚时可以当墙壁用,做客人时,可以当船用,开火车时可以当车站用。他们的身体比凳子高得有限,看他们搬来搬去非常吃力。有时汗流满面,有时被压在凳子底下。但他们好像为生活而拼命奋斗的劳动者,决不辞劳。汗流满面时可用一双污的小手来揩摸,被压在凳子底下时只要哭过几声,就带着眼泪去工作了。……总之,他们无论干什么事都认真而专心,把身心全部的力量拿出来干。哭的时候用全力去哭,笑的时候用全力去笑,一切游戏都用全力去干。干一件事的时候,把这件事以外的一切别的事统统忘却。一旦拿了笔写字,便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纸上。纸放在桌子上的水痕里也不管,衣袖带翻了墨水瓶也不管,衣裳角拖在火钵里燃烧了也不管。一旦知道同伴们有了有趣的游戏,冬晨睡在床里的会立刻从被窝钻出,穿了寝衣来参加;正在换衣服的会赤了膊来参加,正在浴池的也会立刻离开浴盆,用湿淋淋的赤身去参加。被参加的团体中的人们对于这浪漫的参加者也恬不为怪,因为他们大家把全精神沉浸在游戏的兴味中,大家入了“忘我”的三昧境,更无余暇顾到实际生活上的事及世间的习惯了。《丰子恺散文选》。
他在另一篇文章里又写道:
当他热衷于一种游戏的时候,吃饭要叫到五六遍才来,吃了两三口就走,游戏中不得已出去小便,常常先放了半场,勒住裤腰,走回来参加一歇游戏,再去放出后半场。看书发现一个疑问,立刻捧了书来找我,茅坑间里也会找寻过来。得了解答,拔脚便走,常常把一只拖鞋遗剩在我面前的地上而去。直到划袜走了七八步方才觉察,独脚跳回来取鞋。《缘缘堂随笔·随感十三》。
孩子们的想象力多么丰富,生活兴味又是多么浓厚!他们在游戏时怀着多大的热情创造着种种幻想的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他们是多么认真地对待他们的创造物。实在说来,孩子们对游戏的这种态度比游戏本身更重要。游戏的态度是自由的态度,有了这种态度便不很注意于事物的物质性,也不计较它能否代表某种意义,这样,儿童就从受束缚的现实中,从成人强加给他们的限制中逃避出来,于是各种生活领域中的界限被消除了,或者说,这种界限在儿童那里本来就不存在。当儿童以竹为马,以椅为车时,竹虽不足以代表马,椅虽不足以代表车,可是儿童觉得这无关紧要。当游戏中的事物仅成为暗示的工具时,远远超越了原来的事物,这当然是孩子们的丰富的想象力所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