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艺术作品是无意识地被天才领悟和创造出来的。美学在这一过程中并不发生什么重要作用。所以,道德的天才、‘美丽的灵魂’也是可靠地受着本能的指引……而无需不断地思考道德的法则。美学和伦理学的规则并不具有一种天生固有的推动力,……它们不是创造性的,而是限制性的。在艺术品或道德行为的产生过程中,规则并不一定要出现在意识中,更不是一定要占据注意的中心;实际上这倒会妨碍和扰乱有机生长的过程。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当我们在写作时,如果老是考虑拼写的规则,我们就会变得困惑不安和犹疑不决。回答一个字怎么写的问题的最便捷方式就是无意识地写出这个字。同样,许多人在决定一个道德问题时,实行一个行为要比思考它更有效和更带确实性。正像歌德说的:
“‘所有我们最好的努力都是在无意识的活动中取得成功的。’
“因此,公正的人们不会根据一个人是否对义务考虑过很多和是否意识到以义务为动机来确定他的道德价值。特意计划的道德品格很容易带上某种‘故意性’——在我们把它跟自然的气质相比较时,对它会产生一种反感。……义务的感情可能防止了世界上的许多恶产生,但美好和善良的东西却不是从义务的感情萌生的,而是从心灵的生气勃勃的冲动中萌生的。”《伦理学体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303—304页。
事实上,人的最深层最稳定最本质的东西,决定人的本质的东西都是不能省察到的。所以,人往往把忘却自己叫做恢复本性。忘却自己当然就不能省察到自己。这样说来,世界上最诚实的人也许是最不明白什么叫诚实的人。真正超脱世俗的人可能并不知道自己脱俗,反而常常为朋友的不懂人情世故大为惊讶,却不知道最不懂人情世故的正是他自己。
我们看到,古往今来许多伟大人物,特别是伟大的艺术家都有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自发性即自发的天性。在中国文人中,这种自发性表现最彻底的大概要算大诗人陶渊明了。苏轼评他说:“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这话道出了陶渊明的内在精神。有些名士,热衷于富贵名利,却扭扭捏捏说不愿干,这种丑态最可厌。至于丢了官不做,也不算什么稀奇事,而那些名士却以此标榜清高,实在可鄙。陶渊明的出仕与退隐为本性使然。“任吾性而动,行吾心之所安。”全然没有荣辱的自觉意识介入其间。杜甫有两句诗:“本无轩冕意,不是傲当时”,表述的也是这样的意思。如陶渊明一样,杜甫退隐纯出乎自然本性,虽属清高却并不以清高自傲自许。
不言而喻,自发的真诚和自发地真诚对艺术创作是性命攸关的。艺术作品的魅力来自真诚这是无人能够否认的。而真诚必须是自发的已为上述。处心积虑,刻意求真必然导致虚假。凡有意识地抱着某种目的的作品都很难完成其本来的目的。艺术创作,是靠内心感觉感受指引的,是听凭自己的感情驱动的。这里没有意志的干扰干涉,也无什么“应该”不“应该”,“正确”不“正确”等概念,也不考虑世俗的风习及种种条条框框,因而襟怀坦荡,光明磊落。当然,这里有技巧,但技巧并非一套客观存在的工具,而是某种发自内心的东西,真诚的东西。从血管里流出的都是血,从水管里流出的都是水。所以每一部伟大作品的精华部分总是无法解释清楚的,只能说因为它好,所以它好。其中的“真意”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了。
艺术家的这种超脱世俗的自发态,在世人眼中不免有几分呆傻失态,岂不知从本来意义上讲这正是很正常的常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