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詹姆士眼里,这些被社会歧视的下等人才是社会财富的创造者,而他们那质朴无华的高尚品质,才是最值得崇敬的。就品德的纯净而言,他们与孩童更为接近。难怪诗人们赞美说孩子离天堂不远,我们所看不见感不到的,他们都能见得感得。维柯说,假如但丁“生在更野蛮的九、十、十一或十二世纪的意大利,既不懂经院哲学,又不通拉丁文,那么,他就会是个更伟大的诗人”。《论形象思维》第25—26页。随着年龄的增加,童稚的心渐渐被尘世生活浸染,幻想生活也日益被实际生活所取代,终于,他从“天国”降到人间,他的想象的人生,也变成实际的现实主义人生。总之,他从“诗人”变为“凡人”了。
李贽在《童心说》中提出,童心就是真心,而真心就是“绝假纯真”,一个人“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童心怎样失去的呢?这非止一端,李贽说:
其长也,有道理从闻见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久也,道理闻见日以益多,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好也,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
夫既以闻见道理为心矣,则所言者皆闻见道理之者,非童心自出之言也。言虽工,于我何与?岂非以假人言假言,而事假事文假文乎?盖其人既假,则无所不假矣。……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
李贽所说从闻见而入的道理,即封建礼教。人是在这种礼教中被异化而丧失真我的。同时,适应现实的需要也促进此种演变,高觉敷曾举例描述:“记得某年某日我在上海坐黄包车过宝山路,在天通庵路转弯时,忽然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提起一只手臂喝令停止。这大概因为他那天或前几天看见行使职权时的印度巡捕,他看得眼热了,于是幻想自己为一个不拿棍的巡捕,可是黄包车夫太不识趣了,居然冲过去,打破他的幻想,但是他的幻想也许并未打破,他仍可以自己为巡捕,而以这黄包车夫为不服从命令的呆子。所以你虽冲过去,他却依旧在幻想中做他的巡捕”,但是,随着“孩子们的年纪逐渐长大,他的宇宙便逐渐为成人所征服,幻想只好在年纪小的时候才可以给他一点帮助,到后来便敌不过实在世界的势力了。做一次巡捕,固然像煞有介事的耀武扬威,你的车拉过去,不因他举臂而停止,我的车也拉过去,又不因他举臂而停止。不服从命令的车夫若逐渐多起来,他的幻想便逐渐失去效力,于是他乃不得不自觉其渺乎小哉,无力足恃,只好拜倒在实在界的势力之下了。”《现代心理学》商务印书馆1933年版第160—162页。皮亚杰则把儿童心理比喻为两架不同的织布机,说儿童的心理是在两架不同的织布机上编织出来的,而这两架织布机好像是上下层安放着的。儿童头几年最重要的工作是在下面一层完成的。这种工作是儿童自己做的。它在混乱状态中吸引着他,而且,看来会满足他的需要的东西都聚结在这些需要的面前了。这就是主观性、欲望、游戏和幻想层。而上面一层是一点一滴地在社会环境中构成的,儿童的年龄越大,这种社会环境影响越大。这就是客观性、言语、逻辑观念层。总之,是现实层。一旦上层的负担过重,它就会弯曲、叽嘎作响乃至崩溃,于是构成上层的这些因素便会落到下层而和原来的下层因素混起来。见《儿童的语言与思维·序言》。这样,儿童期就逐渐地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