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逝,多少年过去了,有时候,噩梦还会把我带入那些暴虐的场面,耳边回响起粗野的叫骂:母亲在外面到处乱抓、父亲粗暴地推搡着,巴勃利托啃着苹果,这时我就会哭醒。而这幅画面的背景是爷爷那双锐利的目光瞪着我,谴责我为什么活在这个世上。
既然他知道儿子无能为力,我母亲没有丁点经济来源,为什么他不让律师给我母亲一笔扶养费来养活自己的孙子孙女呢?不管钱多钱少,起码可以让我母亲有固定的收入,能够应付必需的开支,不至于每月到铺子里去赊账。
这事本来非常简单,是人之常情。然而毕加索心中十分明白,他之所以用现在这种方式给钱,是因为他想要让我父亲产生负罪感,让我父亲依附于他,间接地把我们也控制住,不是依附于他,而是依附于他的亲生儿子。这种邪恶的炼金术可以让我父亲更易破碎,而他,毕加索却永远无可匹敌。
父亲把门一摔出去了,母亲没走,气喘吁吁地瘫坐在一把椅子上,眼睫膏挂在脸上。
她忽然站起身,示意我们过去。真是奇迹,她竟冲我们微笑着说:
“爷爷那儿怎么样?”
千万别回答,会惹事的。
“我问你们呢,”她又说了一遍。
“挺好的,” 巴勃利托含糊其辞地说。“没事。”
“他说起我吗?”
“说了一点,” 巴勃利托回答说。“他问你好。”
“完了?”
“完了。”
审问结束。她知道我们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都喜欢重复听到和看到的事情,而我们不。她就甭想从我们嘴里掏出什么,就连点头也不会有。
然而她不死心。
“哼,”她歇斯底里地嚷道,“这家伙不想要我了。用他那点钱就想堵我的嘴,太小瞧我了。为了骗我,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想当年,在这儿,在儒安湾,我从海滩宾馆露天茶座前路过时,瞧他那副德行。追着我向我献殷勤,说我漂亮什么的。我要是愿意,早就……”
信口开河,什么都敢说,纯粹为了说话而说话,为了讲她的一生,讲她自己向往的生活……
蓦的,她不说毕加索了,转而对我们谈起了与父亲的相遇,她谈到父亲体格魁梧,气质迷人,谈到她骑在爸爸的摩托车上搂着他时那种陶醉的感觉,车子飞奔,她贴在他身上时那种心旷神怡的陶醉感。
“幸亏当时我是那么爱他。为了他,我可以搬走一座大山。为了他,我献出了自己的一生……”
她像演员一样长叹一声,然后又假装热情奔放,最后是一串恶毒的语言:
“唉,他可不愧是这位魔鬼父亲的儿子!”
魔鬼父亲。终于把心中的怨恨一吐为快。
“他想用金钱和名声吓住我,没门。我跟他一样不好惹,我不好也没他的好。”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然后也不管我们爱听不爱听,又谈起她与毕加索第一次相遇,谈起自己如何勾起毕加索的激情,谈起毕加索向她瞥来的那意味深长、不可能有其他解释的眼神所表达的激情。
“绝不会错!”她对我们说。“男人,我是不会搞错的!”
照她这么一说,似乎爷爷是因为她拒绝了爷爷对她的主动追求而生怨。照她这么一说,似乎是爷爷把她让给了自己的儿子。他与爸爸的婚姻是别人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