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中国

含英咀华說“斗茶”

艺术中国 | 时间: 2010-04-15 16:01:48 | 出版社: 北京美术摄影出版社

含英咀华說“斗茶”—-宋代黑釉瓷

我们在前边讲过了青瓷、白瓷,而瓷器当中还有一种对人类的生活产生着深远影响的颜色,这就是“五色”之一的黑色釉瓷器了。黑色釉瓷的烧造历史亦是非常悠久,但要具体划分起来,黑瓷的出现较青瓷略晚,比白瓷要早。

从陶瓷的考古学发现上看,我国最早的黑釉瓷当属镇江地区东汉元光十三年墓葬出土的黑色釉小罐子。以后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墓葬或遗址中人们又陆续“淘换”到了不少的黑釉瓷标本,可见那时候的黑瓷烧造已近成熟。进入到唐宋以后,黑釉瓷的产品被大力开发以满足民用。据史料记载,宋代时全国有三分之一的窑厂在烧造黑釉瓷器,这里面看来有两个重要因素。

首先,制作黑釉瓷的原料丰富而廉价,属于一种含铁量较高的粘土且在地域上分布非常广泛,任何窑厂都可以就地取材。当然,烧制技艺则南北有别,整体品来还是南方的黑瓷更胜一筹。其二,就不能不涉及到唐宋以来的一种盛世清尚——“斗茶”了。

说到“斗茶”,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这“斗茶”之风始于唐而盛于宋,唐代的叫法更具冲击力和挑战性,曰“茗战”。您瞧瞧咱们的祖宗多有两下子,连喝茶都能喝出“火药味”。但需要说明的一点是,“茗战”也好“斗茶”也罢,那时候的饮茶方法与今天是有着很大差别的,不是简单地将茶叶往把儿缸子里一冲一泡了事,那就没得可“斗”了。或许古人更有闲功夫,所以“斗”起茶来是不厌其烦、不厌其精、不厌其巧,当然对茶叶和茶具的要求就完全不是我们今天所能想象的。其“斗茶”之地,据考证最早是出自能生产出贡茶的福建省建州一带的茶乡,为唐代茶政的“模范单位”。当地的“茶叶寡头”们为了扩大产业首先得博得皇上的欢心,在将最好的茶叶进贡之前哥几个先得自己比试比试,胜者方可入选。而能将茶叶“入选”者,自然会加官进爵,于是形成了“斗茶”之风。

入宋以后此风气大长,这恐怕又与皇帝们的“推波助澜”有关。《茶林趣录》中讲过一个故事,说当年宋徽宗就嗜茶如命,每日在皇宫里和大臣“斗茶”而未有能赢者。某天来了位白胡子老僧请茶相斗,徽宗甚是高兴,心的话儿:“咱皇宫里什么茶没有呀,他焉能赢得了寡人?”不成想自己最后却败下阵来,一打听原来这老僧竟是位世外高人,带来比斗的茶叶乃是一种珍藏了三百多年的绝品叫“甘露草”。这可有点像现在的“普洱茶现象”,不是说谁手里要是有块“百年以上的熟饼”它也能拍出个天价儿吗?宋徽宗的故事未必靠谱,但却说明了当时的“斗茶”已成博弈而“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从侯门深似海的王公贵族,到隐居山林的大德高僧,从丛酒狂歌的文人墨客,到推车挑但的贩夫走卒,的却让全国人民“斗”成了一团。

这茶的“斗”法大概是如下程序:一般是二人开斗、三局两胜、四五人观战、六七*人跟着起哄架央子。参斗者各持自己的茶叶,先斗“汤色”后决“汤花”。所谓“汤色”者即茶水之颜色,但与现在的茶水颜色大不相同,宋人所饮为“团茶饼”,要将茶饼碾作细末调和成“膏状”然后以开水击拂,汤呈白色,越白越好。于是纯白者胜,灰白、青白、黄白者皆负,负者说明茶的质地、制作都不如胜者。“汤花”这玩意儿,说得俗一点,就是漂在茶水上边的那层沫子。这有什么好“斗”的?有啊——就是看谁碗里的茶叶沫子最后散开,先散的输后散的赢,有点像“吃饱了撑的。”也别说,这“斗茶”本来就是吃饱了撑的之后才干的事儿,可是能让老百姓吃饱了撑的满大街的“斗茶”,您说得是多大的国力?要不怎么称“斗茶”是一种盛世清尚呢。由此可见唐宋时期中国经济之繁荣、民生之安逸的确可翘楚于世界。从“斗茶”这么个小把戏就大概能“分析”出,那会咱大宋王朝的GDP指数——丫绝对低不了!


咱在这里说着简单,其实真“斗”起来那是颇有讲究的。茶圣陆羽在其《茶经》里就详细记述了唐人“茗战”时对水的要求,听着都费劲。曰“三沸水”:一沸,沸如点点鱼目。二沸,沸如涌泉连珠。三沸,沸如波腾浪鼓。而泡茶时是“二沸”与“三沸”之间的水最合适,稍微过了火候就会“水老,不可食也。”真不容易拿捏。宋人蔡襄在其《茶录》里对宋代的“斗茶”讲得更叫一个麻烦。他说:“斗茶”除了对泉水、柴火的要求极严格外,冲泡技巧最为重要。宋代人管这种技巧叫做“点茶”,共分为五个步骤:曰“灸茶”、曰“碾茶、曰“罗茶”、曰“候汤”、曰“燲盏”。其中“候汤”大概与唐代的“三沸水”同理,而这“燲盏”可能有点费解,稍作解释:“燲”音xie,指在开斗之前先得把茶盏用滚烫的开水冲涮一下,“令热,冷则茶不浮也。”“点茶”的时候要恰到好处,碗里的茶叶沫子才会久聚不散,此被称做“咬盏”。能“咬盏”的汤花看上去如“冷粥面”,就是像熬好了的白米粥冷却后那上边定住的一层粥皮儿,非常生动形象。而“咬”不住盏的失败者则被讥笑为“水”。现代北方俗语中也常对露怯者说:“瞧您这事儿办的,可真他娘叫一个‘水’!” 哎——该不会是打这儿来的吧?

除了历史记载和诸如《茶经》之类的专业书外,宋元时期的诗歌及绘画中,也对“斗茶”多有述录。诗词最著名的是北宋大儒家范仲淹的《和章岷从事斗茶歌》。章岷,福建浦城人,进士。曾与范仲淹共赋“斗茶歌”,章岷先就,范仲淹和之,仅取“范诗”中十二句,便可将“斗事”窥得一二。诗云:

…… ……

北苑将斯献天子,林下雄豪先斗美。

鼎磨云外首先铜,瓶携江上中冷水。

黄金碾畔绿尘飞,紫玉瓯心雪涛起。

斗茶味兮轻醍醐,斗茶香兮薄兰芷。

其间品第胡可欺,十目视而十手指。

胜若登仙不可攀,输同降将无穷耻。

…… ……

该诗惟妙惟肖的讲述着“斗茶”的过程,其中有几点值得注意的是,这茶的味道是即有兰芷的香气,还夹杂着一股子奶酪(醍醐)酸了吧唧的发酵味儿,所以您甭瞅着眼谗,估计今天的人们未必能再享受得了这口儿。接下来说的是输赢胜负谁也别想做手脚,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你的十个手指头看呢,而且“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最生动的是末尾两句,道出了胜者飘飘欲仙的得意和输者若斗败公鸡的那副熊样。绘画当属元代赵孟X的《斗茶图》了,画面中有四个人,两人“开练”另两人观战,从人物服饰上看似市井平民之所为。别看人数不多,但却绘出了民间“斗茶”活动的普遍和火爆。

然而这“斗茶”也好走极端,越斗越让人瘆得慌,最后竟斗出“鬼”来了。宋代初年有一个叫陶谷的“茶艺大师”,写了本《清异录》,书上就说有人能在茶汤里显示图案,使“汤纹水脉成物像者,禽兽虫鱼花草之属……即就散灭”。更有会玩绝活儿的,可在茶汤中“搅和”出诗句来,而且是四个茶碗一块儿忽悠,竟能成就一首完整的诗词。您信吗?反正我不信,除非这主儿有特异功能。

“斗”得这么热闹,现在该说说茶碗了。这“汤色”也好是“汤花”也罢,既然都是以纯白色为贵,可怎么才能衬托出谁的“玩意儿”更白呢?甭问,当然是黑颜色的家伙什儿方能获得最大的反差效果了,这黑家伙什儿就是刚才“范诗”中提到过的“紫玉瓯”,即黑釉瓷碗。这就不难想象黑釉瓷器为什么会在出唐入宋后得到大规模的制作加工且越“抹”越“黑”了,此乃特殊需要也。黑色瓷在与青瓷、白瓷的较量中本谈不上有“美”可比,但正是因为有“斗茶”这么个特殊需要,才在能工巧匠的手里被制成了身价不菲的“紫玉瓯”。为了适应“斗茶”的需求,黑色釉的陶瓷茶盏率先在茶乡福建制成,其以福建省建阳县的水吉镇最为著名,故称“建窑”或“建阳窑”。历史记载中也有称其为“乌泥建”、“黑建”、“紫建”、“紫瓯”、“建盏”等。此类器物中有和“茶道”一起传入日本者,又称作“曜变天目”而被敬若神明、尊为至宝。


人们都说“一张白纸好作画”,其实遍体乌黑更有其发挥的余地。我们的先民们就曾在这黑色的釉面上尽情地抒发着无限的想象,借助于各种工艺条件的无穷变化而制造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黑釉瓷器,如酱黑色釉、兔毫釉、油滴釉、曜变天目、剪纸花、木叶纹、玳瑁纹、虎皮纹、黑釉描银等等。这当中以“兔毫釉”和“油滴釉”及“曜变釉”最为名贵。

兔毫釉瓷,是历史上“建窑”的代表作之一,也是宋代“斗茶”器物中的顶级用品。上至皇宫下至民间又以“毫”的白、黄、灰之颜色分为“玉毫”、“异毫”、“兔毛斑”、“兔褐金丝”等。简单说来“兔毫”的烧成原理是富含氧化铁的成分在将近1300度之高温下形成了流动的条纹形“微晶结构”,状如“玉兔之毫毛”。宋哲宗赵佶在《大观茶论》中说:“盏色贵黑,玉毫条达者为上。”大文豪苏轼则有《送南屏谦师》诗,其赞云:

道人绕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味手。

勿惊午盏兔毛斑,打出舂翁鹅儿酒。

*的兔毫盏的足底偶有“御贡”、“进盏”、“贡”等字样,足见其使用已不仅仅限于民间,部分作品已做为“贡瓷”而进入了皇宫。

“油滴釉”则又是另一种独具特色的黑釉瓷器,与兔毫有着异曲同工之奇趣,也是福建“建窑”的特产。所谓“油滴釉”是一种在高温下生成的片状结晶釉,其片状斑点大小不一,“小如针尖大如卵”,在反光的条件下可产生一种如金属光泽的效果。而与黑色的底釉配在一起,则宛若洒在墨色液体上的油滴,似有飘忽不定的感觉,甚为形象美观。因为这些斑点看上去又像鹧鸪胸前的羽毛纹路,历史上也有将“油滴釉”唤作“鹧鸪斑釉”的。

宋代供帝王“斗茶”使用的黑釉瓷茶盏中,真正最最名贵的应该是“曜变天目”了,其大致与“油滴釉”差不多,但是更为神奇的是这些“油滴”不仅仅表现为类似金属的光泽,而是随着光线的折射,能变化出以蓝色为主的“五光十色”的光晕,实乃鬼斧神工,令人如坠梦境,所以叫做“曜变天目”。“曜”者,古文中解释为日光,或日、月、星辰都可称“曜”,而日月星辰不正是“天之目”吗?足见宋人大有将宇宙变幻之相微缩于一瓯的气魄。据说此物极难烧制成功,目前也只有几件珍品在早年间流散于日本,到今儿个还被当“祖宗”供着呢。

试想,在如此神奇而又美丽的茶盏衬托下,洁白的“汤色”忽明忽暗,凝脂的“汤花”忽聚忽散,大街小巷里到处漂浮着“兰芷与醍醐的混合型香”,让来去者无不住足于撷霜纳雪的“紫玉瓯”前。谁说这“斗茶”不是一件陶陶乐事儿?不是一件高雅贵事儿?不是一件颇费精气神的闲事儿?却不知在含英咀华、“斗”兴正浓之时,女真人的铁骑也正慢慢的向这里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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