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冰峰:你觉得这次的项目和以前相比,在制作的方法上是否有改变?比如你的《妈妈》或者《北京杂种》里面会有“重叠的场景”,但《广场》和《儿子》就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方式,那么现在这个《有种》的项目又有什么不同吗? 张元:我这次是希望和过去的东西还得有一些对应,因为今天我看,例如摇滚乐队,在和他们进行深入对谈的时候,我发现他们的精神理想,有很多方面,虽然有一些语言表达方式和崔健,包括和后来的何勇、窦唯有一些区别,但是基本的方向还是一致的。有的时候,你在惊异他们变化的同时,也在惊叹很大的相似性。像里面有一些行为艺术家,他们想希望实现的东西和张洹他们当时对一些理想也很近似,因为当时都是一些年轻人,年轻人身上有很多希望和很多追求上的共同点,感觉到有一些东西没有变。 董冰峰: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从个人判断来说,你还是倾向于记录功能大于电影的美学性或者是叙事的表述? 张元:我相信电影的记录功能,而且我觉得这样一种功能,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是这个时代的镜子。小时候老师在骂我们的时候,经常有一句话叫“你撒泡尿照照。”就是在这个影子里你会知道你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我们到底生存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当中。 董冰峰:谢谢。我想通过这些问题和答案,大家会比较全面的了解《有种》项目。那么对本次项目的策展人郭晓彦女士来说,应该会对这个项目有更多的理解和不同的判断? 郭晓彦:近几年,创作与介入现实关系是大家关注的问题。很多人觉得进入现实找不到真正的切入点。这里面,台湾一些知识分子有一个观点,是说知识分子应该保持着最起码的态度,对社会,比如说面对社会不公或者社会问题,知识分子至少应该有一个自我忏悔的态度,就是跟不跟整体社会合谋。我觉得张元作为一个艺术家,他的一定的独立性是很有代表性的,对某种事物和现象的关注,也表明了一种态度。我觉得从《北京杂种》的拍摄能体现这种态度,这种“介入”还是因为他自己有一种源自自己的态度。 张元:你刚才提到文学,特别是左派文学,我觉得中国文学当中,我自己阅读的时候,发现一个对于我来说的一个缺憾,中国有一个词叫“报告文学”,所谓的报告文学也是经过了非常夸张的修饰,很难读到最纪实性的东西,或者是最深入的那种调查、访问和最深层的观察,就是说这样纪实文学也缺。 我们在西方书店里面转的时候,总会严格地分出小说类和纪实类,就是在我们这里到底有多少真正的纪实类的东西,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们那个体制的原因,是不是有点怕看这种彻底真实的东西,但是中国还缺这种东西。实际上我们不知道我们自己生活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我们城市当中是什么样子,对于世界来说,这两年影响最大的当然是在我们的奥运会,奥运会的开幕式、闭幕式,全世界很多人在看,包括我们的阅兵,这是我们这个国家的一种形态,但是除了的北京大的氛围下,在一个、一个窗户里面住的那些人,包括住在地下室的人,住在画室,住在各个角落里边的人,他们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真实生活,别说是西方人,连我们中国人自己恐怕也很难去知道,我也想看到。因为每天都忙忙碌碌地做自己的东西,做所谓的艺术,那么到底是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这对于我们来说也有意识要看到。 董冰峰:我想起来你在拍《东宫西宫》之前,首先是看到李银河和王小波的那本书——《他们的世界》。那是一个调查报告,我对这个“线索”印象比较深。 张元:实际上在做《东宫西宫》的时候,我最早是有一个题目和角度,可是对这个事件并不是很了解,就是因为加拿大的一个学者,一个女的社会学家,她找到我,跟我聊天,她建议我是不是要认识一下李银河和王小波,我跟他们见了以后,李银河跟我建议的,说:你还不如跟王小波写这个剧本,当时我没有看过王小波的书,只看过一本书,很小的册子,很薄的,我说:“好。”后来王小波,写了好几稿了,王小波拿给我一本书,是台湾给他出版的,叫什么《王二风流史》,就是《黄金时代》,台湾为了卖得好,给他起了一个《王二风流史》,我几乎当场,到半夜把那本小说读完了,才觉得真了不起,我原来只看到王小波一些杂文,没想到和这么好的一个小说家合作,那个东西也使我和王小波见了很多的同性恋者,首先从访谈开始,所以很多电影也都是用这种方式。 像拍《过年回家》,我也是去了十七个监狱,见了三十多个杀人犯,都是死刑缓期的,也是通过那个角度去做的。有的时候,这个也可能是我们了解社会的一个途径,所以到现在我还留着去十七个监狱的录像采访,那些人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变成什么样了,那些采访还在,可能有二十几万字,三十几万字的采访,当然我觉得这些记录,可能到最后在某种程度上的价值会超过电影。 郭晓彦:是在记录一个时代的某个侧面。艺术家,在八十年代似乎有很明确的“对立面”反对体制,要争取展览权,争取发表的权力和某种抽象的自由;现在似乎有点看不清,你到底要对付什么东西。所以,是不是通过你这样的一种田野工作,我的想法是,这里面也有对自己判断的矫正和正视。你要清楚你是生活在一个怎样的现实土壤里面。这样,你的作品才会有一种真正的生命力。我们对这方面很期待,一个像《北京杂种》这样的带有强烈态度的计划,也期待能发现我们这个时代有那些很不一般的生命,在自己的世界里构筑对世界的理解,对生存的理解。这是大家都想在计划中看得到的。 董冰峰:同意,不管是艺术家,还是电影或戏剧导演,关键是针对社会现实和当下的角度及立场。 张元:本身我觉得“越界”对于创作来说也会是有意思的事情,也没有办法界定,话剧也可以去拍电影,电影记者也可以去写作,也可以去拍图片,越界本身也是一个对话。 艺术家有自己完整的精神世界,光在自己精神世界里面去完成艺术作品也是可以的,可是艺术还要有很多其它的方式,现在每个人都画一个东西到底,而且只画自己便于收藏,便于去认定的同一个形式,我觉得也不是一个固定的创作方式,而且这种方式,肯定最后也没有什么意义,也带不来新鲜感。 董冰峰:那其实张元导演准备这次个人项目的时间是非常短的? 张元:我喜欢这种工作方式,最近也在看过去拍的那些东西,包括前段时间,我拍的一些,就觉得放不进来,因为我在同一个时间里面去制作的东西,它有一股气,就像画一张画一样或者就像拍一个电影一样,它与我自己是同一种感情和角度,我喜欢这种工作状态。即使以我拍电影的制作方式,一个团队工作,我虽然是摄影系的,我现在装胶片也不是那么敏感了,也不是那么快了,我原来是装胶片的高手,现在也需要别人来帮我,我喜欢一个短时间里面,带有一种规定的时间里面,去创作的那种感觉。 董冰峰:对,这个项目制作时间还是很紧张的。 张元:也很好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