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中国

浴火与涅磐——张洹访谈

艺术中国 | 时间: 2010-08-23 11:05:00 | 出版社: 中国当代艺术基金出版社

 
张洹在工作室。
 

  身体是生存体验的唯一直接途径

杜曦云(以下简称杜):你曾经谈到,在30岁时(1995年),非常沮丧,想杀掉自己却又办不到。为什么?

张洹(以下简称张):30岁的时候,事业没有任何起色。 那段时期发生的暴力事件很困扰我,很压抑,想干掉自己,又干不掉自己。有一次很倒霉。北京的夏天晚上十二点多,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去酒吧喝酒,这个酒吧叫“洗车吧”(Car Wash),那天酒吧的位置几乎全满了,只剩几个位置空着,一坐那儿,对面就有个男人说“滚”,我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一杯啤酒就豁到我脸上来了,接着另一个人就用酒杯把我的头砸开了花,我满脸都是血,朋友帮我叫了辆出租车到了附近的医院,我的头因为失血过多,晕得直打转,医生根本不理你,因为交不起手术费,只好在医院里打电话求人借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朋友送钱过来,医生才开始缝针。我也弄不清楚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也许看不顺眼吧。我那会儿要是有枪,可能早把这个酒吧扫平了吧。

杜:你1995年把自己关在铁箱子里时,是什么感受?

张:狂躁。那段时间,我在准备做一个二十四小时的作品,就是想对自己的承受和冥想作一个挑战,我做了一个铁箱子,想把这个铁箱子放到北京郊外一座很美的山顶上,从早上六点日出开始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日出再一次升起为止,一共二十四个小时。为了实施这个作品,我和孔布跑遍了北京郊外的山区,最后决定在北京门头沟妙峰山的一座山头实施。然后就订做了一个80厘米乘80厘米的铁箱子,这个箱子的侧面有两个口,每个口的尺寸大约是15厘米乘2厘米。我在作品实施前的一天,想先坐进去体会一下,用打坐的方式。可是一进去以后,突然感觉不对,铁箱盖的铁钩已经自动扣住了,我这时意识到处境危险,但是我劝自己,不要慌乱,慢慢想办法,我试图用手伸出那个口,来打开铁钩,根本不可能,我的手无法伸出来;我想用头和背把箱盖用力撑开,我用尽全力摇晃这个铁箱子,想把它翻倒,让铁钩子自动打开,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这时箱子里非常闷,我也变得也非常狂躁,感觉头发都竖起来了,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我本能地就大喊“救命”“救命”!喊了很久,我已经快要绝望了,这时很远好像从天边传来的声音在问“你在哪儿?”我告诉她,我在哪儿,赶紧去找人,一会儿人来了,一位打扫卫生的阿姨打开一点门,又不敢进来,她喊你到底在哪儿,我说快来,我在铁箱子里,快把我救出来。 我从铁箱子出来一口气跑出这个大楼,做了个很长的深呼吸,幸运的是这个公寓的落地窗没有完全关紧,否则一个月等朋友旅行回来后会闻到房子很臭,然后发现我已长眠在铁箱中。这件事发生后我对生命有了更深的认识,当时的感觉是我可以没有饭吃,我可以没有钱,但不能没有自由,活着是最最重要的,生命是第一位的。

贾明玉(以下简称贾):1990年代在北京时,你曾经非常窘迫,当时为什么没有放弃艺术而转行?

张:也尝试过去做其他事情,毕业后就去面试一个服装厂的厂长职位,也为一个小公司画过行画。但一直没有放弃艺术创作。在生活中我总是有很多问题,而且这些问题经常会成为一种生理化的冲突,我经常发现我自己与我的生存环境间发生冲突,而且感到四周围绕着的是无法忍受我的存在。所有这些问题都发生在我的身体内,由此我发现一个事实:我的身体是唯一的直接的途径可以让我去感受世界,也可以让世界了解我。

杜:你以前的很多作品都有一种将问题推到极端的倾向,为什么这样做?推到极端后,有什么后果、收获?

张:在作品中我尽力让自己离开自己的身体,去忘掉身体的处境。当它回到身体时,你对身体存在的现实感觉就更强烈,你将更知道现状的残酷,让你更不舒服。这不是单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精神上的不舒服。这种精神与肉体之间的徘徊,是我想要体验的东西。

杜:这种精神上的不舒服,其来源是什么?是意识形态的操控,还是其它?

张:生存的环境。

贾:你1998年上半年,做《泡沫》时你谈到:我爱同时也恨着我的家,我想吃了他们,我想吃了我自己。为什么会想吃了家人和自己?

张:“泡沫”——我嘴巴中含着的照片有我自己和我的家庭成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是一句中国的老话。每个家庭都有悲欢离合,看到发黄的老照片,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以及祖辈们生命的延续,我为什么会生在这个家庭里?难道五百年前我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吗?人生如梦,如此短暂,象泡沫一样,瞬间生灭。我爱这个家庭,我恨这个家庭,我想吃掉他们,我想吃掉我自己。

杜:“表面上看张洹的艺术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但是仔细看每一个作品的背后,其实是一致的”,这种“一致”是什么?

张:很多人都觉得我最近几年的作品风格多变,如果要在这些作品中找一个共同点的话,我想这些作品都跟“身体”和“皮肤”有关。身体能让我感觉到生命存在,痛苦和喜乐,冷和热,饿了和痒了。

杜:你的很多作品给人一种偏重于身体性直觉的倾向。在艺术创作中,你如何把握模糊含混的本能直觉与冷静清晰的理性思辨之间的关系?你如何看待观念艺术?

张:我的理论是小脑要颠覆大脑。

杜:既然“做艺术是选错了专业。我的选择是失败的,做任何事情都比艺术好。”,为何还要做艺术?

张:其它行业我实在不懂,心高能力差,别无选择,一切是命中注定。

贾:如果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开始,还会选择艺术这条路吗?如果不选择艺术,你会选择什么?

张:可能是一只老虎,也许是乌龟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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