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中国

潘公凯:艺术是自我超越的重要方式

艺术中国 | 时间: 2010-08-23 10:42:24 | 出版社: 中国当代艺术基金出版社

 

 
2010《高秋图》180cm×1300cm
 

赵:这个核心问题是什么?

潘:从现代主义开始,西方价值体系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核心就是“新”。这个价值体系实际上不是从艺术自身来的,它是从科技发展和经济发展来的,是工业革命以来的科技创新带来的知识爆炸性增长和经济高速度发展导致的。在艺术领域,不仅是艺术家迅速地被这种求“新”的观点所感染和鞭策;二十世纪的艺术史本身也在不断地证明或地强化“新”的意义。“印象主义”从不受重视、被嘲笑,到最后被整个艺术文化界所喜爱,过程只有一、二十年时间。而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成功地登上历史舞台,更加强烈地证明了“新”的重要性和潜力。“新”成为了二十世纪现代主义运动中的第一大价值标准。但到了六、七十年代开始出现问题——大家不断地求新,新旧交替越来越快,人们对“新”的兴奋度开始下降,我把这个现象称之为“阈值”的衰减,即同样一件创新的作品,在观众大脑中保持兴趣的时间大为缩短。这也造成了西方现代艺术内在的困境:艺术家什么都去尝试,尝试到麻木不仁。有些艺术家为了求新,甚至开始走极端路线。1992年,美国惠特尼双年展展出一个艺术家割自己身上肉的照片,他的朋友把他自杀的过程拍下来,最后人死了,只剩下照片在展示。

赵:极端地求新,已经到逼近作为“人”的底线。

潘:在我看来,艺术不仅仅是让人愉悦,更不是不择手段的求新,艺术最重要的功能是作为人超越自我的一种方式。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有非常重要的一个话题:艺术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艺术。不仅是安迪•沃霍尔等波普艺术家热心艺术介入生活,博伊斯也试图通过组织“绿党”要把整个社会做成雕塑,要用艺术来改造人类。这个话题背后显示的问题是:艺术和生活已经分不清了。几乎同时,美国的阿瑟•丹托和德国的汉斯•贝尔廷两位艺术学研究者也看到了这个问题。丹托是1984年第一次在讲演当中提到“艺术与生活的边界”的话题,他认为边界的失去导致了艺术的终结;到1987年贝尔廷出版了《艺术史的终结》这本书。他们把这个问题理论化,但并没有将这个问题的答案说清楚。他们只是感到传统的叙事方式已经解释不了安迪•沃霍尔的盒子、杜尚的小便池。他们提出了问题,但他们宣布艺术史终结后,艺术家还在进行创作;艺术市场还在运行;艺术学校还在上课。所以关于艺术史终结之后怎么办,这就成为二十世纪末西方美学和艺术史学研究的难题。如果生活当中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被称为艺术品,艺术品与生活中的平常物品一样了,艺术与生活的区分——边界问题就成了核心问题。如果边界还在,美术史是可以写下去的;如果边界不在了,美术史就不用写了——用社会史代替美术史。 1994年,我从一个东方艺术家、学者角度敏感地意识到边界问题在西方当代艺术中的关键意义,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并写出了《论西方艺术的边界》这篇论文,这正好回答了他们两个人的问题。我提出了“错构”理论,即艺术品是生活的一种非常态形式,其必要条件是:形式的错构加意义的孤离。汉斯•贝尔廷认为美术史最重要的问题就是美术史到底有没有一以贯之的东西,如果有,是什么?我的回答是有,就是“错构”。这个回答是完全中国式的,百分之百原创。到目前为止,我拿我的这个观点去检验我所能见到的所有当代艺术作品,无一例外,没有一个作品超出我的界定范围,没有一件作品是不错构而成为艺术作品的。

赵:你当时说做人比画画更重要,你认为艺术和做人的关系是什么?

潘:“做人比画画更重要”是出于对中国文脉、历史的理解。在中西两大文脉中,艺术在人的生活中作用与位置是不同的。在西方,艺术本身绝对会成为一个目的,艺术家就是为了做作品;但在中国,好的艺术作品的目的不是为了作品本身,而是对人修为的提升。

赵:那你是否认为这就是东方艺术和西方艺术的本质上的一个区别?

潘:这是中西差异的一个方面。这种不一样是中华民族文化独一无二的一种成就,这样的一种建构对整个人类文化是非常宝贵的财富。西方当代艺术文化资源已经接近枯竭,但是中国的文脉资源还没有真正被开发,它会成为世界思想新的生长、探索点,为人类文化的发展提供更多可能性。

李国华(以下简称李):你认为中国在未来是否会发生一场文化复兴?

潘:中国的“文化复兴”是必然的,近一两百年来,中国人一直在毁坏自己的文化传统,而且主要矛头是针对中国的精英文化。从“五四”开始至文革打倒在地,踏上一只脚,让传统文化永不得翻身。西方也一直在批判自己的传统,但我们不是批判,而是打倒、摧毁。“批判”是一个复杂、严谨的重构过程,如康德的批判就是建构,不是简单地骂一通后打倒。文化复兴的核心就是要复兴中国高端的精英文化,千万不要满足于只是复兴“二人转”或是相声。高端学术、高端文化是十本书、一百本书都不能说得清楚的问题,比如说对于“淡”的理解和推崇,比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所说的“境界”、“格调”。这些东西就是高端学者所代表的塔尖。当然,复兴不是重复,是要在理解它的基础上往前推,重要的是在继承基础上的重构。

李:那么能够代表中国文化中高端、塔尖的成分有哪些,可否再举一些例子?

潘:比如中国的文人画系统所包含的内在化、心灵化的价值观,以及对于绘画艺术本质的理解。在西方的当代艺术走不下去的地方,这种理解就是一个巨大的生长点,可以开辟出一大片新的领地。这只是中国高端文化中很小的一部分。

1  2  3  


下一页柏桦:倾颓之美上一页浴火与涅磐——张洹访谈
打印文章    收 藏    欢迎访问艺术中国论坛 >>
发表评论
用户名 密码

 

艺术时代2010年第四期
· 孔子学院和伟大的文化复兴
· 艺术是否重要,以及知识分子应该干嘛 ——从王久良“垃圾围城”展览说起
· 试论中国文化的重建问题
· 孔子思想中的自由与专制
· 中国文艺复兴的时位和气局
· 浴火与涅磐——张洹访谈
· 潘公凯:艺术是自我超越的重要方式
· 柏桦:倾颓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