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哭墙,又称西墙,被视为犹太人信仰和团结的象征,是人类思想价值产生的重要发源地之一。 在西方的对照之下,中国的超越世界与现实世界却不是如此泾渭分明的。一般而言,中国人似乎自始便知道人的智力无法真正把价值之源的超越世界清楚而具体地展示出来。(这也许部分地与中国人缺乏知识论的兴趣有关。)但是更重要地则是中国人基本上不在这两个世界之间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西方哲学上本体界与现象界之分,宗教上天国与人间之分,社会思想上乌托邦与现实之分,在中国传统中虽然也可以找得到踪迹,但毕竟不占主导的地位。中国的两个世界则是互相交涉,离中有合、合中有离的。而离或合的程度则又视个人而异。我们如果用“道”来代表理想的超越世界,把人伦日用来代表现实的人间世界,那么“道”即在“人伦日用”之中,人伦日用也不能须臾离“道”的。但是人伦日用只是“事实”,“道”则是“价值”。事实和价值是合是离?又合到什么程度?或离到什么程度?这就完全要看每一个人的理解和实践了。所以《中庸》说:“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在中国思想的主流中,这两个世界一直都处在这种“不即不离”的状态之下。佛教的“真谛”与“俗谛”截然两分,最后还是为中国的禅宗思想取代了。 禅宗普愿和尚说“平常心是道”,这便回到了中国的传统。“担水砍柴无非妙道”,真谛、俗谛的间隔终于打通了,圣与凡之间也没有绝对的界限。宋明理学中有理世界与气世界之别,但理气仍是不即不离的,有气便有理,而理无气也无挂搭处。 中国的超越世界没有走上外在化、具体化、形式化的途径,因此中国没有“上帝之城”(City of God),也没有普遍性的教会(universal church)。六朝隋唐时代佛道两教的寺庙决不能与西方中古教会的权威和功能相提并论。中国儒家相信“道之大原出于天”。这是价值的源头。“道”足以照明“人伦日用”,赋予后者以意义。禅宗也是这样说的。未悟道前是砍柴担水,既悟道后仍然是砍柴担水。所不同者,悟后的砍柴担水才有意义,才显价值,那么我们怎样才能进人这个超越的价值世界呢?孟子早就说过:“尽其心者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这是走内向超越的路,和西方外在超越恰成一鲜明的对照。孔子的“为仁由己”已经指出了这个内向超越的方向,但孟子特提“心”字,更为具体。后来禅宗的“明心见性”、“灵山只在我心头”也是同一取径。 内向超越必然是每一个人自己的事,所以没有组织化教会可依,没有系统的教条可循,甚至象征性的仪式也不是很重要的。中国也没有西方基督教式的牧师,儒家教人“深造自得”、“归而求之有余师”,道家要人“得意忘言”,禅师对求道者则不肯“说破”。重点显然都放在每一个人的内心自觉,所以个人的修养或修持成为关键所在。如果说中国文化具有“人文精神”,这便是一种具体表现。追求价值之源的努力是向内而不是向外向上的,不是等待上帝来“启示”的。这种精神不但见之于宗教、道德、社会各方面,并且也同样支配着艺术与文学的领域。所以“心源”这个观念在绘画和诗的创作上都是十分重要的。论画有“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名言,论诗则说“怜渠直道当时语,不着心源傍古人”。这可以说是内向超越所必经的道路。 我无意夸张中、西之异,也不是说中国精神全在内化,西方全是外化。例外在双方都是可以找得到的。但以大体而言,我深信中西价值系统确隐然有此一分别在。外在超越与内向超越各有其长短优劣,不能一概而论。值得注意的是中西文化的不同可以由此见其大概。这种不同到了近代更是尖锐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