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璇:谢谢彭姗。彭姗一再说自己不是那么专业,但是你们的电影,你们的方式为什么还是能够成功呢?我的一个感触,就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本来电影是工业体系里面生产出来的产品,必须按照那个方式去做,只有很少数的人,能有那个条件,它就变成是一种精英的权力;但是数码时代,电影的个人方式成为可能,即便你用非常任性的方式,也是有可能做下去的。尤其低成本的制作,这里一点钱,那里一点钱,总是有可能去维持的……接下来观众有什么意见或问题要发表吗? 观众1(某电视台记者):关于独立电影的发行,在中国的院线都是挺麻烦的。刚才三位老师都说到日本的情况。我想知道这个东西是因为中外观众观影心理的不同,还是我们院线操作不一样? 第二个问题,最近提得最火的是《南京、南京》,当然它不是独立电影。但是因为它的性质,在日本的境遇也就是独立电影的境遇。您能不能预测一下陆川的电影《南京、南京》能不能在日本发行?如果在主流院线发行不了,平时赞助三位老师的独立电影发行渠道里边,会不会接受它?或者资助您三位的这些日本机构,能不能也像赞助您一样赞助《南京,南京》?我是中央电视台的。 张亚璇:你特别希望《南京、南京》在日本发行? 观众1:对,因为我刚才说,《南京、南京》的性质让它在日本的境遇就是独立电影在中国的境遇。我想问的是,既然我们平时做独立电影都可以在日本得到赞助,对我们特别宽容,那么《南京、南京》这部电影在那边,起码在小众范围有没有可能接受?是不是独立电影也恰好符合了日本民众观影的心理,他们需要这种电影。那《南京、南京》在他们那边会不会得到独立电影一样的关照?谢谢! 周强:我不太知道。但是我觉得日本的观众水平很高。它的电影文化很强而且很认真。在日本,放完电影之后的讨论会,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留下来,他们对创作者、对作品的敬佩,我们是没法达到的。 发行的可能性有很多因素,你说的题材只是其中一个,我也认同他们有这方面的考量,但是也有很多别的考虑,跟那些常规的电影一样。 冯艳:我在日本生活了很多年,我自己也是一个作者,发行的事我不是太懂。据我知道的状况,迄今为止在日本发行最好的就是《靖国神社》这部电影。我在日本生活过,什么东西最伤害日本人?就是《靖国神社》这样的电影。不直接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反对侵略”,但是它深刻地剖析日本文化,剖析日本人,就像写丑陋的日本人一样,它剖析你文化中最软弱的部分,最容易受到伤害的部分,而且是以艺术的形式,以电影的形式出现的,这种是最厉害的。 这部电影,去年我在香港电影节看到的。当时这部片子得了大奖,《秉爱》得了二等奖。发奖的那一天,导演上台得奖的感言是我今天刚接到消息,因为日本右翼每天在电影院跟前宣传反对,最早在东京准备公映的四家电影院全部撤下来了。日本的国会也在指责大臣,为什么你们把国家的钱投给这样一部片子?一个中国导演拍靖国神社的反战的片子,实际上它最后很明显地说了日本战争的问题,使用了很多历史录像,很明显地指责天皇。就是导演一直很克制地来拍一个东西,但是到最后他的民族情结很强烈地发泄出来了。 这样一部片子,因为右翼的反对,国会上也乱起来了,为什么你们要把钱给一个中国人拍这部片子?在这个时候,日本的这些知识分子,很多电影导演,包括我所知道的很多人,很有名的电视里的那些播音员,全部发表声明。日本导演联合会马上发表一个声明:艺术是独立的,在我们这样一个民主的国家,应该有表现的自由。所以这部电影,最后克服了各种阻力,全国的所有院线都在放,场场爆满,日本人全去看,从头到尾几乎没有空座。而且日本的这些知识分子,有良知的人,他会站出来说话,为什么我们一个国家,不允许一个外国人发出这样的声音,这样一部电影为什么不能看?所以它是迄今为止票房最好的一个电影,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作品的力量,而不是因为它是一个多么敏感,多么政治的东西。 讲到《南京、南京》这部电影,可能不是广泛的院线发行。我在日本上学,但是我认识的很多朋友,包括现在支持我的片子自主发行的朋友,他们都来支援,到很多地方的放映会支援这部电影。有的时候我自己很惭愧,觉得我们太狭隘了,特别是这种民族主义的东西。如果有一个日本人拍的反对中国,说中国不好的电影,哪怕他说的是错的,我们有勇气来放吗?包括《靖国神社》这部片子,日本都能院线发行,但是这么一部片子没有在中国院线发行,为什么?是因为我们现在要跟日本搞好关系,为了中日友好不能放这部片子。所以我们中国人要首先反省自己,我们不能觉得他能不能放映,日本人会不会很狭隘,我觉得不是,狭隘的往往是我们自己,我们很敏感。(热烈掌声) 观众2:我在电影院看《二十四城记》的时候,看到有些观众情绪特别激动。有的说,这是什么东西,我在电视上都可以看到;有人说要退票,好像是受欺骗一样。我觉得独立电影,受众还是小一点的。《二十四城记》已经算是做得比较商业了,但是一扩大发行,马上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我想问一下您对这个的看法,可能您会说院线选择我们,不是我们选择院线…… 周强:不是院线选择我们,是我们争取才有发行的。我要强调,我们需要有面对的勇气,不管是中国商业的垄断也好,审查也好,我们要面对。而且这个面对不单是我,导演的勇气也很重要。他要是没有这个勇气去面对的话,会有很多的伤害。像贾樟柯,他的片子,一看就知道,在中国肯定是不卖了,可能去法国很好,但是我们还是要坚持做这个事情。 《三峡好人》,当时我们是故意挑在张艺谋那个电影同一段时间来放,我们是一种行为,我们知道那十个厅里边有九个半厅都放他的片子,可能我们就在那个厅里面放一到两场,但是我们愿意这样干,我们要发出一种信息,就是为什么要垄断?为什么这些东西那么容易就可以垄断?我们的生存空间在哪里? 张亚璇:我还想从观众的角度说一句。为什么你听到、你看到有这样的观众,你就认为他代表了观众对这个电影的评判,这个电影就是难看?这是一个观影趣味的问题,而观众的趣味是如何养成的,他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被塑造的?这是个更复杂的问题。你并不是生来就能欣赏这样的电影或是那样的电影,日本和欧洲都有相对完善的艺术电影发行系统,它们的观众有这样的需要;观众有这样的需要,所以有这样的空间。我觉得还未必简单地是一个屏幕数量的问题。而国内观众的能力和趣味是怎么样的?长期以来,培养和塑造这种趣味的环境是怎样的?我觉得在座的各位都应该思考,而不应该简单地变成一个对作品本身,对创作者的质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