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还没有完全发展成表意文字的原始图像, 正是汉字可以追踪到的视觉源头,充满象征性、隐喻性, 引领我们进入初民天地初开、万物显形、充满无限创造可能的图像世界。 商代的文字不只是刻在牛骨龟甲上的卜辞,也同时有镌刻在青铜器上的铭文。青铜古称“金”,这些青铜器上铭刻的文字,也通称“金文”或“吉金文字”。 殷商早期的青铜器铭文不多,常常是一个很具图像感的单一符号,有时候会是很具象的一匹马、一个人,或者经过图案化的蟾蜍或蛙类(黾字)的造型。 有学者认为,早商的青铜铭文不一定是文字,也有可能是部族的图腾符号,也就是“族徽”,类似今天代表国家的国旗。 早商的简短铭文中也有不少的确是文字,例如表现纪年月日的天干地支,甲乙丙丁或子丑寅卯,这些纪年符号又结合父祖的称谓,变成“父乙”或“祖丁”。 早商的青铜铭文图像符号特别好看,有图画形象的视觉美感,艺术家会特别感兴趣。这些还没有完全发展成表意文字的原始图像,正是汉字可以追踪到的视觉源头,充满象征性、隐喻性,引领我们进入初民天地初开、万物显形、充满无限创造可能的图像世界。 二十世纪有许多欧洲艺术家对古文明的符号文字充满兴趣,克利(Paul Klee, 1879-1940)和米罗(Joan Miro, 1893-1983)都曾经在二十世纪初把图像符号运用在他们创作的画中。这些常常读不出声音,无法完全理解的符号图像,却似乎触动了我们潜意识底层的懵懂记忆,如同古老民族在洞穴岩壁上留下的一枚朱红色的手掌印,隔着千万年岁月,不但没有消退,反而如此鲜明,成为久远记忆里的一种召唤。 书法的美,仿佛是通过岁月劫毁在天地中一种不肯消失、不肯遗忘的顽强印证。 早商青铜铭文的图像非常类似后来的“印”、“玺”,是证明自己存在的符号,上面是自己的名号,但是就像“花押”,有自己独特的辨识方式。 两汉的印玺多是青铜铸刻,其中也有许多动物图像的“肖形印”,我总觉得与早商青铜上的符号图像文字有传承的关系,把原来部族的“徽章”变成个人的“徽章”。 汉字书法里很难少掉印章,沉黑的墨色里间错着朱红的印记,那朱红的印记有时比墨色更是不肯褪色的记忆。 早商青铜铭文与甲骨文字同一时代,但比较起来,青铜图像文字更庄重繁复,更具备视觉形象结构的完美性,更像在经营一件慎重的艺术品,有一丝不苟的讲究。 有人认为早商金文是“正体”,甲骨卜辞文字是当时文字的“俗体”。 用现在的情况来比较,青铜铭文是正式印刷的繁体字,甲骨文字则是手写的简略字体。 青铜器是上古社会庙堂礼器,有一定的庄重性,铸刻在青铜器皿上的图像符号也必然相对有“正体”的意义。如同今天匾额上的字体,通常也一定有庄重的纪念意义。 甲骨卜辞文字是卜卦所用,必须在一定时间完成,一片卜骨上有时重复使用多达数十次,文字的快写与简略,自然跟有纪念性的吉金文字的庄重严肃大不相同。 早商金文更像美术设计图案,甲骨文字则是全然为书写存在的文字。去除了装饰性,甲骨文的书写却可能为汉字书法开创另一条与美工设计完全不同的美学路径。 甲骨文中有许多字已经与现代汉字相同,“井”、“田”甚至“车”,看了使人会意一笑,原来我们与数千年前的古人如此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