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波跌宕,如檐牙高啄,如飞鸟双翼翱翔, 笔锋随书写者情绪流走。 书法的舞蹈性、音乐性,到了汉简隶书才完全彰显了出来。 从《说文解字》对毛笔的记录来看,先秦以前,笔的名称没有统一。在楚国写作“聿”,是手抓着一支笔的象形。燕国的笔叫做“拂”,看起来像一种毛帚或毛掸子。 “笔”这个字正是秦代的称呼,特别强调上面的“竹”字头。毛笔与中空竹管发生了联系,形成近两千年改良过的有“锋”的毛笔。秦代“蒙恬造笔”的故事与新出土的秦代简册墨迹,共同说明了一页书法改革的历史。 相对于秦代之前的龟甲、牛骨、青铜、石碑,秦代大量使用的竹简木牍是更容易取得,也更容易处理的书写材料。 把竹子剖开,一片一片的竹子用刀刮去上面的青皮,在火上烤一烤,烤出汗汁,用毛笔直接在上面书写。写错了,用刀削去上面薄薄一层,下面的竹简还是可以用。(内蒙古额济纳河沿岸古代居延关塞出土的汉简,就有削去成刨花有墨迹的简牍。) 额济纳河沿岸两百多公里,从南部的甘肃金塔县,一直往北到内蒙古的阿拉善盟,都有汉简出土。这些汉简是古代汉帝国居延烽燧遗址的故物。从一九三〇年代,瑞典人贝格曼(F. Bergman)就在此地发现了汉简,一直到最近的一九九九至二〇〇二年间,还有大量汉简在此发现,总计出土的简牍超过十万片之多。 汉代居延、敦煌这些边塞地区出土的竹简木牍,许多是当地派驻官员的书信,或有关当地屯戍守边的军马账册及日志报表。书写者常常是地位不高的书记小吏,在一条一条长度约二十公分的竹简木牍上用毛笔直接书写。这些一条一条的简,文字不长,内容也没有多重要的大事,没有太多保存价值。也许正因为如此,书写者没有官方文书的压力,笔画自由活泼,比出土的秦简上的隶书线条要更奔放,更不受拘束,更能发挥书写者个人的表现风格。当然,也就更能符合书法美学创造性的艺术本质。 现代汉语“简讯”的“简”,可以追溯到秦汉竹简。一条一条的“简”,用皮绳或麻绳编成“册”。“册”这个字还保留了一条一条竹简用绳贯穿的形象。闽南语“读书”至今叫“读册”,还是与“简册”有关。 南港中研院史语所历史文物陈列馆有七十七根简编成的“册”,简和编绳都保存完整,是了解汉代书籍的最好材料。这样长的“册”,看完以后“卷”起来收藏置放,也就是今天书籍分“卷”的由来。 我最早临摹汉隶是从刻石拓本入手,也就是一般人熟悉的“礼器碑”、“史晨碑”、“曹全碑”、“乙瑛碑”,等到接触居延敦煌汉简,开始对汉代隶书有不同的看法。 受制于石碑拓本的限制,临摹古代书法,常常容易失去对笔势直接书写的理解。汉简书法的出现,打破了长期以来对隶书的刻板印象。 石碑隶书仍是官方公文诏令的本质,书写者也慎重严肃,不容易有个性的表现。汉简书法不仅摆脱了石刻翻版的刀工限制,更直接与观赏者的视觉以书写的墨迹接触。阅读时可以完全感受到书写者手指、手腕、手肘,甚至到肩膀的运动,如水波跌宕,如檐牙高啄,如飞鸟双翼翱翔,笔锋随书写者情绪流走。书法的舞蹈性、音乐性,到了汉简隶书才完全彰显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