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海粟因一场模特儿风波事件而使得上海文化界翻云覆雨,自己也成为美术界的风云人物时,远在欧洲的徐悲鸿正徜徉在西方浩繁丰饶的绘画世界中,孜孜不倦地汲取着艺术世界的养分。 徐悲鸿19岁时在同乡徐子明教授那里看到法国卢浮宫的名画复制品之后,醉心西方艺术,就产生过想要去留学法国的念头,但当时经济窘迫,赴欧洲留学也只能是一个梦想而已。自进入哈同花园后,生活状况一点点好转,出国游学的梦就更真切了。 1917年,远在家乡的妻子病重,徐悲鸿在接到家人催促回家的信之后匆匆返家,妻子却因为被送到常州看病而未曾得见,徐悲鸿只好给妻子留了一件皮背心和30元钱,又返回上海,事后不久,妻子在家中病逝。 这段时间,也正是徐悲鸿和蒋碧薇(那时她还叫蒋棠珍)情感萌芽的阶段。蒋碧薇原本已经定好了一门亲事,未来的夫婿是她父亲的学生。蒋碧薇本来对这门亲事就不满意,结果,这个未婚夫也不争气,临近考试,竟然跑到未来的岳丈家想要搞到考试题,打起了作弊的主意。徐悲鸿在哈同花园的时候,常常来蒋府与蒋梅笙教授攀谈,蒋家人难免将未来的姑爷与眼前这个器宇轩昂、潇洒不凡的悲鸿做比较,有一次,蒋梅笙竟然与妻子喟然长叹:“要是我们再有一个女儿就好了。”这话被蒋碧薇听到,心中更加难受。 徐悲鸿也对蒋碧薇心生好感,这对青年男女的爱情得到了康有为的支持。此时,徐悲鸿得到了哈同花园1600块大洋的赞助,对外宣称说是4月中旬启程去法国留学,并赴蒋家的饯行晚宴,其实暗地里买到了去日本长崎的船票。1917年5月,徐悲鸿偕蒋碧薇乘日本“博爱丸”轮船,由上海私奔到日本长崎,再转道东京,在东京住了下来。 在日本留居期间,徐悲鸿常常到博物馆以及私人收藏家那里参观临摹,有空时就与日本书画家中村不折、竹内栖凤等人讨论学术。日本印刷术优美精良,出版的艺术书籍非常丰富,徐悲鸿喜好书画,没事的时候就在书店流连,看到喜欢的就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他在日本收获颇丰,不仅淘到了很多喜欢的艺术珍品,期间,也与日本艺术界的著名人士进行交流,在学术研究上获益很多。 由于徐悲鸿与蒋碧薇所带资金有限,当时只找了一个约6平方米的小房间,吃饭也是在房东处搭伙。饶是如此节约,半年后,他们所带的钱也几乎花完了,据蒋碧薇《我与悲鸿》中叙述道:“我们在东京住了半年,旅费和生活费用花得不多,倒是徐先生大量地买书买画所费不赀,因此我们带来的两千块钱很快就要用完了。东京居家大不易,再拖下去就得挨饿,于是我们只好在当年11月间,又从东京黯然地回到了上海。” 回到上海的徐悲鸿和蒋碧薇,首先去拜访了康有为,期望能有机会去欧洲游学。康有为建议徐悲鸿先去北京,等欧洲局势稳定一些再谋划不迟,又写信给在北京的大弟子罗瘿公,希望他能帮助徐悲鸿。 蒋碧薇因为违背婚约离家出走,从日本回来后也不敢回家,只好和徐悲鸿暂时住在一个小旅馆里。蒋母听说女儿回来了,晚上偷偷地来旅馆看望自己的女儿,见女儿住的地方狭窄,就张罗着给女儿和徐悲鸿租了一间厢房。在上海没待多久,徐悲鸿就带着康有为的介绍信北上去了北京。
在北京,经友人介绍,徐悲鸿认识了华林,后来在华林的引荐下,见到了当时的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先生。蔡元培见徐悲鸿画艺精湛,就聘请他为刚刚成立的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的导师。 徐悲鸿便在北大一边教书一边等待公费留学法国的机会。在罗瘿公的引荐下,徐悲鸿认识了当时担任教育总长的傅增湘。傅增湘看了徐悲鸿的画非常欣赏,表示说,如果有留学法国的机会,一定让徐悲鸿前往。后来,由于第一批留法名额有限,徐悲鸿未能名列官费留学名单上。徐悲鸿得知消息后大怒,认为傅增湘欺骗了他,当下写了一封言辞尖刻的信以泄心头之愤。不久,欧战结束,傅增湘仍然担任段祺瑞内阁的教育总长,在第二批留法学生名单中,徐悲鸿的名字赫然在列。徐悲鸿以为当初写信责骂过傅增湘,自己留学必然再无机会,却不料傅增湘不计前嫌,仍然记得之前自己的承诺,这让徐悲鸿大感内疚,登门拜谢。几经周折,徐悲鸿终于在1918年末争取到了公费出国的机会。 也是在这一年,刘海粟的上海美专校刊《美术》杂志发行。《美术》杂志是中国第一本专业美术杂志,为中国新文化启蒙做出了重要贡献,蔡元培、沈恩孚等众多名士都先后为它题写了刊名。鲁迅也以笔名“庚言”在《美术》杂志第一期中热情撰文:“可以看出主持者如何热心经营,以及推广的劳苦痕迹,希望从此引出许多创造天才,结得极好的果实……这么大的中国,这么多的人民,又在这个时候,创办《美术》杂志,确如雪中送炭……” 《美术》杂志在1918年10月25日创刊,在第一期所附的同学录中,就有徐悲鸿的名字,称徐悲鸿为选科第二届毕业生(毕业年限为1914年7月)。 这期杂志徐悲鸿没有看到。 1919年3月17日,徐悲鸿偕妻子蒋碧薇随中国第一批留法勤工俭学学生等89人,乘日本货轮启程奔赴法国,《申报》由此发文称:徐氏为中国公派留学美术第一人。 当时还有一个刊物报道了此事,那就是上海美专的杂志《美术》,在《美术》杂志的“美术界消息”这一栏目中,有《美术家之赴法留学》一文,里面写道: 北京大学教授、前图画美术学校毕业生徐悲鸿君,学术优长、名誉卓着,今###为预储美术人才起见,特派徐君前赴法国国立美术专门学校留学,闻于前日已乘印伯丸由伦敦赴法,吾国之派赴西洋留学美术者,以徐君为第一人云。 在《美术》第二期刊出之时,徐悲鸿早已经到达了巴黎,也并未看见。否则,徐刘两人的论战恐怕要提前爆发好几年。 1919年夏天,到达法国的徐悲鸿,面对闻名于世的文艺之都,很快便如痴如醉。20世纪初,西方艺术新派别不断涌现。西方艺术最大的特点,一是对传统的借鉴打破了民族、地区、国家、时间等人为的或自然的障碍而更具世界性;二是各门类艺术之间相互影响更趋密切,个性化的时代,强调个性和内省反思是社会的和个人的价值判断的立足点。“反传统”成为这个世纪艺术的主流,各种画派开始次第出现,如,以马蒂斯为代表的野兽派,以杜尚为代表的达达主义,以莫奈为代表的印象主义,此外,立体派、未来派、超现实派、抽象派等甚嚣尘上。 欧洲的绘画艺术,从著名艺术家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拉斐尔的绘画及雕塑艺术开始走向世界,直到莫奈、塞尚、凡高,它的发展源远流长,有着自己的血统与传承,与东方绘画艺术风格迥然不同,但都属于人类文明进程中的宝贵遗产。
来自中国的徐悲鸿,站在欧洲的文艺中心巴黎,面对着林林总总的艺术派别,清醒地认识到,有选择地吸收与摒弃是何等重要。 此时的徐悲鸿,如同一块张开满身细胞的海绵,掉入大海中,拼命吸吮养分,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去博物馆临摹,一去就是一天,只带一块干面包和一壶水,不到闭馆不出来。久而久之,就落下了胃疼的病根。 徐悲鸿自忖素描底子不好,于是先进入巴黎私立朱利安画院学习素描,他每天作画十几个小时,有时跑到动物园观察猛兽写生。几个月下来,徐悲鸿的素描功底有了很大的进步。 第二年,经过三轮考试,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法国国立最高美术学校图画科学习,师从弗拉孟教授。如今在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的档案馆中依然保留着徐悲鸿入校的档案,在新生签名簿上,徐悲鸿名字后面用鹅毛笔写着: 出生地:宜兴(中国) 导师:F?弗拉孟 被画室接纳时间: 参加入学考试时间: 被允许开始学习时间: 虽然是官费留学,但因为当时国内时局动荡,军阀混战,来自北洋军阀官府资助的官费时断时续,当时去法国的留学生都曾遭遇过经济上的窘迫,徐悲鸿也不例外。本来国内所邮寄的资费有限,他又喜欢购买书籍绘画,每每一有钱就不能自持,出去购买大量文艺书籍,因此,他和蒋碧薇常常陷入食不果腹的境地,蒋碧薇曾经愤怒地向他说道:“你是与艺术结婚,不是与我蒋碧薇。” 1921年4月法国国家美术展开幕,徐悲鸿从早上进去观摩一直到闭馆,走出会场时,才忽然发现外面下着大雪。他整天没有进食,又缺少御寒的大衣,眼前没有了艺术食粮的滋补,顿时感到饥寒交迫,腹痛如绞。回来后以为洗澡能御寒,不曾想澡还没洗完,却肚子痛得直不起腰来,从此徐悲鸿患上严重的肠痉挛症。他常常强迫自己忍痛作画,并在一幅素描上如此写道:“人览吾画,焉知吾之为此,每至痛不支也。”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生活贫难之时,总会遇到“贵人相助”,帮助他渡过难关。徐悲鸿的物质世界很贫乏,但是精神世界异常丰富。他身上金子般的光芒,常常会吸引到大师的青睐。 在法国,他非常仰慕当时的法国画坛公认的领袖人物达仰,很想拜访,但苦于无门,最后徐悲鸿不顾一切,冒着被拒绝的危险,带着自己画的作品登门求见。徐悲鸿诚恳的求学态度与作品都给达仰先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位大画家对徐悲鸿很是赞赏,于是徐悲鸿在学校学画之余,每到周末就去达仰家中求教,与达仰一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1928年,徐悲鸿已经回国,画家颜文梁到法国游学,拿着徐悲鸿写的介绍信拜访达仰,达仰的妻子听说徐悲鸿有了孩子,亲自做了一双童鞋,让颜文梁带回去送给徐悲鸿的孩子。 1924年,在巴黎公社社员墓碑前写生的徐悲鸿,偶遇了前来凭吊的周恩来。《周恩来传》的主笔、中央文献研究室研究员廖心文说:“当时周恩来到巴黎公社社员墙前凭吊死难烈士,遇到了正在这里写生作画的徐悲鸿。两个人相见以后,可能因为两个人都是江苏人……所以觉得特别的亲切。他们在巴黎产生的这种感情,延续到解放以后。” 在贫寒的生活中永远有伟大的心灵做伴,这或许是徐悲鸿的幸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