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中国

探班贼窝——“白领土司”

艺术中国 | 时间: 2010-03-02 10:27:52 | 出版社: 山西人民出版社

为了获得“盗墓界”的第一手资料,记者曾以特殊的手段采访过几个盗墓者,他们都是有多年盗墓实践的高手,现在一个个身藏百万、有车有房,有的已经“金盆洗手”,做起体面的“文物收藏家”或文物商人。尽管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出身于贫困山区的农民,大多数原来没读多少书,但加入黑道后因买卖需要,他们不得不临阵磨枪,突击学习一些历史、文物知识,以及与盗墓手段有关的科技知识。他们中间还有一部分智商较高、原有文化程度较高的人,学有所成,对文物鉴定和艺术品市场的路数了如指掌,成为盗墓这一特殊行当的领袖级人物,人称“白领土司”。

两年前,记者在北京报国寺认识了一个人称“刘秀才”的小伙子,来自安徽农村,外表文质彬彬,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而且精通《易经》,能够熟练地推算阴阳八卦,时常帮人看看八字、测个风水什么的。至于古玩方面他更是声名显赫了,虽说他没拿什么职称,没专家头衔,但他对于古玩的鉴赏能力在圈内却是无人不知,许多人都说他看东西比故宫的专家还“毒”。尽管如此,他帮人看东西从不收钱,而且还经常帮一些熟人介绍买主或卖主,成交了自己也分文不取,所以深得圈内人看重。

刘秀才在北京开了两家古玩店,主要客户是香港人和台湾人。我是在报国寺的古玩店里认识他的,记得第一次是看中了他店里一只宋代耀州窑梅瓶。他如数家珍般向我介绍了宋代瓷器的基本特征与演变过程,并教我如何识辨出土瓷器的“土锈”和“沁”色的真伪,怎样“新里看旧、旧里看新”。那以后,我从他手上买过几次东西,而且经行家上眼基本上都到代,没有新仿品。三来两去,我和刘秀才也就成为朋友了,他劝我别上地摊儿上去烧钱,说现在想要在地摊上买到真正到代的文物,简直是沙里淘金。我问他上哪里可以买到真货,他笑笑说:“你有空可多来我这里转转。”我开玩笑说:“你的东西莫非是自己从墓里掏出来的?”他又笑笑:“那倒不会。反正你喜欢收藏,我这店面又是合法的,有了东西我给您打电话,有兴趣您就买,没兴趣也可以看看,又不花钱,上博物馆看得买门票,还不让您上手(摸)呢!”

有一天,刘秀才打电话给我,让我跟他一起去看东西。不一会儿,他开车带我顺着东四环来到朝阳区一个名叫雅园的地方。那地方是个都市里的村庄,在一个被圈起来待改造的大院子内,分布着几排欲拆未拆的破烂平房。我们刚从车里出来,就围上来几个操着河南口音的年轻女子,向我们推销各种自行车,那情形有点像电影《巴黎圣母院》里的地下通道。刘秀才将她们喝开,然后告诉我,她们卖的自行车都是偷来的。接着,他领我顺着弯弯曲曲的胡同走进一间矮小的平房,里面很黑,就搁了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和一个木架子。架子上乱七八糟地摆放了几十种中西药材,我琢磨这一定是家黑诊所。

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矮个子男人,手里拎着一只黑色塑料包。来人狐疑地打量着我,迟迟没敢掏出包里装的东西。刘秀才向那人介绍我是他的朋友,是个藏家。那人这才放心地打开包,亮出一件瓷器。我一看心里怦怦跳:那是一只带款的明代嘉靖年青花龙凤纹方盒,尽管烧制工艺粗糙了一些,但品相完整,已属难得。

不知道是好东西见得太多了还是故意装怠慢,刘秀才只是朝那件东西随便瞟一眼,淡漠地说:“就出这一件?”那人又看看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子冈”款白玉牌:“出是出了几件,昨天晚上就给人拿走了。”

刘秀才眼也没抬,接过玉牌子看了看:“到不了明代,清仿,玉质一般,你看这儿受沁太重,黑不溜秋的,多少钱?”

“这您是行家,您看着给几个辛苦钱就行了。那瓷盒他们说是官窑器……”络腮胡子卑微地附和着。

“什么官窑?你这爪子还刨得出官窑器?民仿官的,仿得还不错。开个价吧!”刘秀才一面说一面将玉牌递给我:“送给您当件小玩意儿!”

络腮胡子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哥儿几个有搞得时间长的,他们都说是官窑器,最低得卖5万……”


“什么,5万?有种送拍卖公司去呵,还能卖二十万呢是不是?看不出你还真长见识了呢,还官窑!”刘秀才拿过我手上的玉牌丢还给他,对我说:“咱们走吧!”

“别别别,您别上火呵,咱们谁跟谁?您给个价,还是您说了算,俺能混到今天不都托您的福,不是您照应,俺还呆在局子里吃大锅饭呢!”络腮胡子手忙脚乱地将玉牌双手送到我手上:“您是我大哥的朋友,就是俺爷们儿。这牌子就算俺大哥送您的了……您可别说钱,说钱跟您急!”听起来这人像河南人学京腔,俺呐我呀的都搅一锅子煮了。

刘秀才颇为得意地朝我瞟了一眼,对那人说:“这不就行了,做人要厚道,别听风就是雨。这样吧,给你一万,够了吧?”

“这……您就再放个屁,添点儿吧?”络腮胡子低头哈腰地媚笑着。

“加两千,到顶了。打包吧!”刘秀才不容置疑地说,那语调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好的好的,就一万二,谢谢您老了!”

趁络腮胡子打包的功夫,我打量了一眼房子,见门角落里倚着几把卷口铲和两根丈来长的不锈钢条子。“洛阳铲?”我心一动话就溜出口了。这洛阳铲是盗墓贼的专用工具,1913年,由洛阳邙山马坡村一个姓李的盗墓贼无意中发现后使用并推广。这种铲子铲口卷起像窝型瓦,吃土后可以取样出来,有利于盗墓贼判断地底下有无墓穴,听说现在连国家考古队都使用这玩意儿干活(图10)。

络腮胡子看看我又看看刘秀才,尴尬地笑笑,支吾道:“是老乡搁这儿的……”

刘秀才见我还朝门后打量,便索性过去取出一根不锈钢条子:“勘探用的,另外还有一个把柄,往下摁,钻上木头或砖头就表示有墓穴了,先用洛阳铲,打不到底再用这个。全凭手感判断地底下墓穴的位置。你坐坐,我解手去,昨天吃坏了东西闹肚子。”

“你们搞一个墓得多长时间?”刘秀才走后,我问络腮胡子。

“没个准,要是赶在冬天,黑夜长,一般的小墓个把晚上就搞定了!”他见我面露狐疑,一面继续打包一面补充说:“您是秀才的朋友不是外人,俺也不忌讳您。现在都使炸药,嘣一下就炸开了,洞口外小内大,万一当晚搞不干净,搂一把草就把洞口给盖住了,第二天夜里接着干!”

“不会连墓里的东西都给炸烂了?”

“不会,先探好坑的深浅,然后再称好炸药的重量,把面上的土给掀开了就中。里面的情况不一样,俺们老家那边都用青砖砌,北京这边儿用柏木棺材多,木材好,很多都没烂呢!”

“你们怎么知道哪儿有墓?”

“不难,有秀才呵!”络腮胡子停下手里的活儿朝门外看看,努努嘴:“他可神呢!会看风水,管它现代古代,风水都一样,哪块地方做阴宅好,哪块地方就指定出东西!”说着他又朝外看看,小声对我说:“那小爷学问大着呢,这一铲子打下去拉出土来,带沙的,清代墓。带石灰的,明代墓。带出五花夯土的是战国墓。撞上大砖头,准是大买卖,王爷妃子就睡在里头。探准有墓了,再用新洛阳铲(洛阳铲经常改进更新,以适应盗墓贼的需要)或是这种加长钢管在墓的四周打几个点,计算好墓室的准确位子,免得下手时毁坏了墓里的宝贝。这一折腾,墓葬图就出来了,上面画的怎样,打下去就是咋样,真他妈就好像使了透视镜一样!”

“秀才经常跟你们一块儿干吗?”

“人家现在才不当老鼠打洞呢,顶多给看看风水、定定盘子、指指路子……”话没讲完,刘秀才蹲完茅坑回到房里。他皱起眉头看了络腮胡子一眼,装着若无其事地付过钱,领着我出门去。

回到车上,刘秀才把那只嘉靖青花瓷盒交给我:“您先玩着,觉着好再还钱给我,不愿玩就还东西给我。别听我跟他瞎掰,这是地地道道的明代嘉靖晚期官窑器,只不过那时候国力衰败,回青颜料贵,就多掺了些江西本地产的石子青,加上是官搭民烧,工艺粗糙、色调偏黑一点,不管怎样,真正到代的东西很难找了,上拍怎么也值个十几万块钱。那块玉牌你藏好,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和田籽玉,面上那一点褐色的东西不是沁,诓他的,是玉皮。你看,油光锃亮、做工也是一流的,明代著名玉雕大师子冈亲手所作,这种玉牌大多数都是明清仿品,真东西我也只见过两块,市场价在二十万左右吧。这些家伙不动脑子,干多少年还是个睁眼瞎。我平常不跟他们来往,你不老向我打听这些事吗,我知道你也不会害人,今天帮您买点东西,顺便让你见识一下!”

本来我还想多问点什么,见刘秀才摆出关门状,便见好就收了。

两天后,我独自一人带了录音机到雅园想再找络腮胡子聊聊,可那里已是人去楼空,矮房子里已经住上一个新来的东北人。后来我向刘秀才打听,他说他也不知道络腮胡子去哪儿了,还说这些人都是东一枪西一炮的,怕出事。另外他还告诉我,最近很多地方的盗墓贼都集中到北京郊区,所谓灯下黑,这一段北京文物黑市上的明清货突然多起来,就是这批人搞的。我深知他的用意,让我知道他有真货,但又不让我掌握他染指黑道的真凭实据。古玩行的水太深太浑,故事陷阱随处可听,没抓到现场,单凭你讲一两个屡见不鲜的故事,谁能给谁定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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