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中国

“所有的狮子都瘪了”

艺术中国 | 时间: 2009-10-26 14:06:21 | 出版社: 金城出版社

  赫莲娜·帕梅林说:“毕加索很伤心,只有西班牙人才能伤心到这步田地。因此又开始有成群结队的女人来了。这事儿真可怕。大家都来跟我们说这个那个女人毕加索应该见见。我记得有一天,有一个很有名气的女人来找我,她对我说既然我是毕加索的好友,那么就应该为他做点什么。她认识一个西班牙女郎,身材匀称极了,人又很聪明,应该很适合毕加索。我告诉她我不是做这个的。这种事情真是难以想象。”

 

  多米妮克·艾吕雅也这么说:“真是难以想象,太不可思议了。有天我从毕加索画室里出来,看见大家都在门口急着瞧我是不是毕加索的新情人。”媒体也加入了这场游戏,他们刊登着每个可能的候选人的照片。有一条说明是这样写的:“画家什么也没说,可是他让一个意大利姑娘巴拉马小姐(Mademoiselle Balma)给他当模特儿。有些人宣称:‘这就是未来的毕加索夫人!’”

 

  孩子们持观望态度。玛雅说:“我接受每一个女人,包括他带回家的那些女人,包括我们一路上被他勾搭上手的女人。我常常说:‘她是最后一个了。’可是这些女人们一个比一个年轻,我还真是喜欢她们当中的某几个。”保罗可没这么大度,他把她们统统称为:“爸爸的婊子们”

 

  弗朗索瓦丝走了,毕加索也不愿意再呆在瓦洛里了。因此整班人马在佩尔匹农度过了剩下的夏日假期。事实上,毕加索真的考虑想要定居佩尔匹农,当地的共产党也竭力劝说他搬到佩尔匹农来。9月19日,毕加索给女主人拉泽美公爵夫人画了一幅美丽的肖像,可是有谣言说毕加索真正想娶的是罗斯塔·余格。拉泽美公爵夫人形容雅克琳:“像只狐狸一样盯着他,对这个空位子虎视眈眈。”毕加索对雅克琳的态度却捉摸不定,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毕加索有一天明显表示出不想让她在旁边的意思,雅克琳终于下定决心开车回家。毕加索下楼吃午饭时,看起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就在吃午饭时,雅克琳在路上给他打电话。毕加索回到饭桌旁说:“她威胁要是不让她回佩尔匹农的话,她就要自杀。”毕加索的回应是,只要她能给他个清静,随便她怎么着。当晚雅克琳就回来了:“你告诉我随便我怎么着,那我就回来了。”

 

  雅克琳回到拉泽美宅是她最后一次由着性子发作。她开始称毕加索为“大师”,对他说话用敬语,亲吻他的手,随时愿意供“大师”随意发作、作践。雅克琳显然已经决意接受任何屈辱和痛苦,愿意受尽一切委屈,只为了能够让她陪在毕加索身边。这个夏天,毕加索带着雅克琳回到了奥古斯丁大街的家中,这也意味着毕加索接受了雅克琳的自我奉献。毕加索和女神的感情失败之后,他开始转而指望与一块破门垫共度宁静的生活。这是墓地的宁静,而毕加索已是心灰意冷。多米妮克·艾吕雅说:“弗朗索瓦丝曾经要求跟他结成某种更高层次的关系,而不仅仅是个情人或是贤妻良母。可是最终,我不认为毕加索与一个女人之间除了男女关系还能有什么别的感情。”

 

  10月份,毕加索画的一幅《坐摇椅的雅克琳》(Jacqueline in a Rocking Chair)中,雅克琳被画成福墩墩的样子,与之前6月份那个长脖子的斯芬克斯式的画像相去甚远。毕加索画雅克琳时她并不是那副样子,可是这画就好像是预言一般,雅克琳很快就会变成画里的这副模样。雅克琳选择了自己的命运,而毕加索也选了一个关心自己的人,这女人帮他挡住外界的喧嚣,让他能够从容地在油画里与死神争分夺秒。雅克琳是个他自己可以控制的女人。可是毕加索万万没有料到柔弱女人的强悍一面。

 

  瓦洛里充满了毕加索想要抹去的回忆。拉泽美夫妇到奥古斯丁大街来做客,毕加索请他们替他在佩尔匹农找一处房子。拉泽美公爵给托托特和罗斯塔写信说:“他当着伊内丝和萨巴特的面,不住地说只有在佩尔匹农和我们这拨鲁斯隆的老友在一起,他才会觉得舒心。他第20次、30次、40次、50次让我们帮他在佩尔匹农找处房子… …我们做客期间,毕加索对我们表示出来的信任和喜爱让我们十分感动。他舍不得放我们走——我根本就不想让我们出门。”拉泽美公爵接着说,他已经给毕加索写了封信,寄去了他们找到的一处路易十五时代豪宅的照片,这豪宅与他家拉泽美古堡很像,但是比拉泽美古堡还要大,一共有30多个房间。可是毕加索又不想再回佩尔匹农了。拉泽美公爵夫妇又来见过毕加索好几次,他们给托托特和罗斯塔的信中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抱怨:“毕加索一点儿也没回音。”、“我们没得到毕加索的信儿。”


  11月3日,毕加索收到马蒂斯的死讯。马蒂斯的女儿玛格丽特·杜退(Marguerit Duthuit)想给毕加索打电话告诉他葬礼的安排。可是毕加索不肯听电话,也不肯出席葬礼。马蒂斯已经早就被他远远地抛在身后,现在更是被他永远地抛在身后了。马蒂斯逝世前不久说过:“我已经决定了,要把折磨和痛苦永藏心底,只表现出世界的美丽和绘画的欢愉。毕加索曾经一句话概括:“到了最后,只剩马蒂斯了。”布雷顿把情人以及才华横溢的画家都称为“掌柜的”,毕加索知道马蒂斯就是个“掌柜的”。毕加索也知道,一旦选择了雅克琳,也就等于放弃了用爱情来解锁生命的秘密的途径。他越来越疑惑,自己是否要用绘画的途径来解锁呢?于是他坚持不懈地画画。[图082]

 

  毕加索对彭罗斯说:“马蒂斯死了,他把他的宫妃们留给我做遗产。”12月13日,毕加索开始着手创作15幅系列油画,以及2张石版画,这次创作主题全部出自德拉克洛瓦德的《阿尔及尔的女人》(The Women of Algiers)。德拉克洛瓦笔下的那些后宫妻妾们统统都变成了雅克琳的样子,尽管通过挪位、交迭和解析,仍然可以认出那张脸庞,正如安东尼·布伦特(Anthony Blunt)所写的:“某种想像力的溶释,不同表象下的一个明确思想。”

 

  有一天,毕加索在奥古斯丁家中对卡恩威勒说:“我在想,要是德拉克洛瓦看见这些油画他会怎么想。”卡恩威勒觉得德拉克洛瓦也能看懂。毕加索也赞同:“是啊,我也觉得他能看懂。那我就会对他说:‘你心里想着鲁本斯的画,画出来的是德拉克洛瓦风格,我心里想着你的画,画出来就又是另一种风格了。”过了几天,卡恩威勒又来到毕加索这里,毕加索给他看了这个系列中的另一幅画。“有时我对自己说这可能是继承了马蒂斯的风格。究竟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继承我们朋友的风格呢?… …你根本就不会知道你的画创作出来最后是什么样子。你创作一幅画,结果它最后出来一个很不一样的作品。很奇怪,创作者的想法只占很小的一部分。真是没劲:总是有人在你胳膊旁边说:‘不喜欢那样’或是‘它应该不是这样’。那声音抓住你的画笔,让你的画笔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并不知道这声音说的是什么,可是这声音始终都在。兰波说‘我就是别人’,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1954年12月,毕加索正埋头创作这些后宫妻妾时,保罗正躺在医院里与死神挣扎,他是疝气手术时引发了肺阻塞。手术大夫布伦丹(Blondin)医生给毕加索发了封电报,让他来看看儿子。电报发出去如石沉大海。2月11日,奥尔嘉在戛纳的一家医院里去世了。此时保罗正在医院里住院,而毕加索还差三天完成《阿尔及尔的女人》的创作。奥尔嘉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亲人,下葬的时候只有儿子保罗和拉米埃两口子在场。毕加索还呆在巴黎。

 

  毕加索在奥古斯丁大街家中接待了罗莎蒙·贝尔尼耶(Rosamond Bernier)。罗莎蒙刚刚从巴塞罗那回来,她给毕加索带来了她在毕加索妹妹家中给《眼睛》杂志(L’Oeil)拍摄的毕加索家人的全家福。毕加索已经19年没见到妹妹洛拉了。毕加索一眼瞅见了挂在房间里的《朴素用餐》,他嚷嚷道:“他们可比我要阔绰多啦!你看这幅铜版画,现在可值钱啦!我不记得什么时候那里挂了这么一幅画。”

 

  除了给毕加索带来这些照片,罗蒙莎还给毕加索带来了远在巴黎之外的各种消息,毕加索虽然少小离乡,可仍然还十分关注这些事。罗蒙莎·贝尔尼耶在出访巴塞罗那之后回来给《眼睛》杂志写文章说:“在我回来之前,我收到了不计其数的叮嘱,有嘱托毕加索的,有嘱托毕加索的侄子亚威尔的,有叮嘱我保重身体的,有叮嘱我旅途小心的,还搭给我很多礼物让我捎到巴黎。我很好奇那撑得快要合不拢的鞋盒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礼物给毕加索。当毕加索在画室中打开这个鞋盒,里面装着个涂得五颜六色的公鸡形状的陶制储钱罐。毕加索摇一摇,里面一片叮啉哐啷响。原来毕加索的家人在里面放了些硬币,表示吉祥如意。这个鞋盒里还放着个纸包,纸包上写着当地一家肉铺的店铺名,里面装着很多甜杏仁。毕加索说:‘西班牙真好,在那里,大家上肉铺去买甜点吃。’最里面包着个干净的绸纸包,里面包着一把棉花籽,可能这棉花籽是让毕加索种在瓦洛里的。毕加索举目张望,画室里都是油画、书籍、杂志、字条、素描本、雕塑和堆积如山的破烂玩意儿,然后很快活地说道:‘还是有用的,我们就种在这儿。’”


  毕加索住在奥古斯丁大街期间,弗朗索瓦丝给他打来电话说要来看他。弗朗索瓦丝想第一个告诉他她要结婚的消息。弗朗索瓦丝要嫁的吕克·西蒙是她中学时代的老朋友。她和毕加索在一起的这么多年来他俩就一直没有见过面了,他俩一直通信联系。当初弗朗索瓦丝想要离开毕加索、离开梅内贝时,吕克·西蒙还帮她在突尼斯找了个工作。今年春天,他俩在圣日耳曼大街大街的于勒书店(La Hune)里碰巧遇上,当时吕克·西蒙正在给书店搞橱窗设计,他绘画之余靠这个来赚点小外快。吕克·西蒙回忆道:“当时书店里正在搞一个《毕加索与情人》的照片展,有个在这里上班的朋友过来跟我说:‘你不是说你认识弗朗索瓦丝吗?好啦,她来啦。’我于是来到她跟前,我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弗朗索瓦丝不过才比我大两岁,可她已经是个苍老的女人了。我当时心里很激动,我决心一定要让她重新焕发青春。”

 

  吕克·西蒙和弗朗索瓦丝在少年时期就是好友,他们都迷恋老电影,而且彼此相处融洽极了。弗朗索瓦丝说:“我俩立刻就意识到,这一次感觉完全不同了。我们开始频频约会,到1954年底他就搬来与我同居了。他是一个很浪漫的男人。31岁的年龄正好可以给4岁、6岁的两个孩子当爸爸。两个孩子也很粘乎他。这也促使我下定决心与他巩固关系,然后结婚。”

 

  毕加索的第一反应是勃然大怒。他对弗朗索瓦丝说:“太胡闹了。你一心只想着你自己。”[图956][图957]弗朗索瓦丝抗议说自己也是为了孩子们好:“吕克会帮着把孩子带大的。他虽然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却是一个很好的继父。这样更容易让孩子们过上正常生活。”毕加索的愤怒现在又加上了不能理解,他咆哮道:“那就是你所谓的正常生活?惟一的正常生活就是你,我带着孩子。”就在这个时候,弗朗索瓦丝看见本来开着条缝儿的雕塑室的门,现在门缝开得更加大了。显然隔墙有耳。

 

  毕加索大发了一通脾气之后,转而又变得和蔼了起来。他起身去给弗朗索瓦丝拿了个橘子,然后两人面对面地像老友一样聊天,一如当初12年前在这个老地方他俩刚刚开始。房间里一度充满了静寂而亲密的静谧。接着,门缝又打开了一点儿。弗朗索瓦丝回忆道:“我后来发现雅克琳在雕塑室外面焦虑地听墙角。那时我才知道我们说的话一直都有人偷听。可是我上毕加索这儿来还有一个目的,我必须得说出来。我对毕加索说,在我嫁给吕克·西蒙之前,我想给孩子们立定一个委托书,我和我父亲及吕克草拟了一份《家庭协议》,指定吕克担任孩子的监护人。因为孩子们没有一个正式的生父,要是万一我有什么不测的话,我想孩子还得有个保障。并且,我想通过婚姻来变更毕加索和孩子们的关系。”

 

  毕加索听了她说了这一大堆,猛然又想起弗朗索瓦丝马上要嫁人的事,于是又开始指责她不知好歹:“你亏欠我太多了,我想,你就是这样感激我的吗。好了,我只有一句话要说。别的任何一个人都只会有我的缺点,不会有我的优点。我希望你下场很惨,你这个不知感激的家伙。”毕加索把之前弗朗索瓦丝送给他的那块表扔还给她:“你的时间不再属于我了。”弗朗索瓦丝也把他送的表扔还回去——他俩忽然觉得有些滑稽,于是又一起笑了起来。接着,门缝又悄悄地开大了一点儿。

 

  毕加索不想再呆在巴黎了,当然他也绝对不想再回到瓦洛里。于是他开始在法国南部四处物色新房子。这次他选中了戛纳海岸的加利福尼亚宅(La California),这是一所建于世纪之交的豪宅,曾经属于赫赫有名的香槟大王默特家族(Mo?t Family)。6月份的时候,被科克托称为“破烂大王”的毕加索就带着他那一堆破烂搬进了新家。加利福尼亚宅的宽敞客厅中摆放着成百上千的油画,还混杂着一些陈年破烂如斗牛招贴海报、土耳其咖啡罐子、刚果来的木雕、破旧的香烟壳、铜铸的猫头鹰,以及再也用不着的秃画笔。毕加索以神奇的速度把优雅的客厅和餐厅变成了了五颜六色的杂货铺,花园里也堆着他的雕塑,如特蕾丝的头像、母猴雕像、骷髅雕像、孕妇雕像、猫和猫头鹰——这些玩意儿散落在芭蕉、松树、含羞草、桉树从中简直像是天外来物。


  搬进加利福利亚宅不久,毕加索就开始在尼斯的维克多影棚(Victorine Studio)开始拍电影。毕加索负责画画,亨利·科鲁佐 (Henri-Georges Clouzot)导演,印象派大画家雷诺阿的儿子克劳德(Claude Renoir)摄像。克劳德负责把毕加索作画的每个步骤都拍摄下来,他们用一种特殊的颜料,这样可以让毕加索在创作油画时,从油画背面也可以拍得到。这部电影名叫《毕加索的秘密》,这又是一个试图揭开毕加索秘密的途径。当导演科鲁佐因拍摄原因喊“停”时,毕加索就会停下来。当科鲁佐让他加快速度,只有2分钟的胶片了的时候,毕加索就会加快速度。这个矮胖结实的天才“表情像他的身体一样强劲有力”,他穿着心爱的土耳其凉鞋站在地上纹丝不动,完全听从于导演的指挥。安德烈·维尔德写道:“随着他秃头上方聚光灯的角度变换,他一会儿看起来像个非洲巫医,一会儿看起来像罗马大帝。”[图132]

 

  拍摄空隙时,科鲁佐问毕加索:“你对你画的东西满意吗?我觉得已经是非同寻常了。”可是毕加索心里明白,对于身边的这些人倒未必非同寻常。

 

  毕加索回答道:“是啊,是啊,可是还是太肤浅了… …我得沉到底下去… …挑战一切。让大家都看看这幅作品后面的所有作品。”

 

  科鲁佐听了非常紧张,说:“那可是件冒险事儿”能够拍摄到毕加索表面肤浅的东西,并且用手电筒的光束来照亮毕加索的秘密,这已经让科鲁佐已经非常满意了。

 

  然而毕加索还想要再深入一点。不管导演怎么说,他知道入门和高深之间还是有区别的。毕加索很不服气地对科鲁佐说:“可我就是喜欢这样。你必须得冒点险到井底去挖宝。”当时维克多摄影棚里充斥着汗臭、紧张、兴奋和疲倦,到处都吵吵嚷嚷,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工作人员挤在里面。而科鲁佐一边猛抽着心爱的烟斗,一边要死不活地说:“我主张的是给艺术爱好者拍一部教学电影。”毕加索叹了口气说:“你想想吧,拿我去当活动画。”

 

  科鲁佐后来说:“对素描和图片的分析器实施循序而渐进的过程。你可以同步看见正在创作的画家的想法。”科鲁佐没有说这部《毕加索的秘密》拍摄过程中有成百上千次的中断和重拍,这些都干扰到了画家的创作思路,也影响到了画家的身体健康。当被问起是不是累了的时候,毕加索总是很不耐烦地说“没有”。真正的男人是不会累的,可是他会一下子垮了。电影拍摄中途,毕加索病倒了好几天。电影拍摄完毕后,毕加索一下子在床上躺了好几个礼拜。毕加索撑不住的身体也拦不住神化的吹嘘。赫莲娜·帕梅林写道:“这就是毕加索,永不知疲倦地拼命作画。”——这活脱脱描绘出了一副不知疲倦的毕加索形象。

 

  毕加索在拍摄影片的时候,雅克琳和玛雅也来到了摄影棚。雅克琳已经和女儿正式进驻了加利福尼亚豪宅,可是新家中并不是每个人都觉得她们会长久住在那儿。很多外人都不知道雅克琳的身份。雅克琳有天在摄影棚里被人问起,她说:“我呀,我就是新来的埃吉里娅(Egeria)呀。”

 

  伊内丝也频繁往来于摄影棚和加利福尼亚宅。毕加索身边的这套人马对这“新来埃吉里娅”和毕加索漂亮的心腹伊内丝之间议论纷纷。按照帕梅林的说法,伊内丝从一开始就很讨厌雅克琳。按照其他人的说法,雅克琳十分眼红跟随了毕加索20年之久的伊内丝。伊内丝说:“到目前为止,我心里只有他… …毕加索是这世上最要紧的人。我差不多每个月都从巴黎过来。我把冰箱装得满满的留给丈夫孩子,抛下他们跟着毕加索到处跑… …我从来就不系围裙。我在这一大家子里像毕加索的老婆,像是伺候自己的丈夫。不管是雅克琳来了也好,或是别的女人也好,都没什么区别。我就是跟着毕加索。在加利福尼亚宅里,他俩躺在床上,我常常坐在床边跟他聊天。我们无所不聊,哪怕她睡着了,我还和他继续聊——因为我和他很熟。”[图947]


  毕加索有着“儿童或是暴君的敢做敢为”,他身边总是围绕着一批忠心耿耿的人,这些人出现在除了画室之外的所有地方,包括在卧室里。伊内丝说:“想要与他相处,你就必须能够宽恕一切。你得先碰钉子,这样才能接近他。你要是决定这就是你想要的,那你就得容忍一切。显然别人都是受不了这些的。”

 

  在加利福尼亚宅度过的第一个夏天里,毕加索很想要忘掉却又忘不掉一个女人。弗朗索瓦丝的女仆从古阿德鲁(Guadeloup)把克劳德和帕洛玛送到加利福尼亚宅来过暑假,而弗朗索瓦丝则在威尼斯度蜜月旅行。弗朗索瓦丝以前曾多次请求毕加索带她去威尼斯,那是她孩提时代就一直想去的地方。毕加索总是说“不行”。可是现在他一想到弗朗索瓦丝现在正跟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在那里度蜜月,他就心烦意乱,变得烦躁极了。毕加索曾经看了卓别林的《举世瞩目》之后对弗朗索瓦丝说:“当你爱着一个人的时候,竟然能眼睁睁地让她和一个年轻男人远走高飞,真是不可思议。我宁愿眼睁睁地看那女人死,也不愿意看她和别人在一起幸福… …我对所谓基督教的高尚行为毫无兴趣。”

 

  弗朗索瓦丝委托玛雅在加利福尼亚宅里照顾两个孩子。于是玛雅给威尼斯的弗朗索瓦丝发去电报说帕洛玛急性阑尾炎发作,需要尽快动手术。弗朗索瓦丝给她回电报说,当天她就飞回尼斯,然后直接上瓦洛里去等帕洛玛。

 

  弗朗索瓦丝到了高卢宅一看,发现房子里就剩下床和椅子了。花匠告诉她,就在前一天,雅克琳从加利福尼亚宅过来拿走了所有的油画和素描,包括弗朗索瓦丝画的画儿,以及弗朗索瓦丝的全部书籍、信件及私人物品。弗朗索瓦丝马上给加利福尼亚宅打电话,质问毕加索这是怎么回事。毕加索说:“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每样东西都是你的。你不跟我在一起了,每样东西都不属于你了。就这么回事。”

 

  弗朗索瓦丝惊愕得都没法生气,她只是让毕加索立即把帕洛玛给她送过来。毕加索兀地说道:“没人能对我这样说话。”弗朗索瓦丝说:“我能。”于是她把电话挂了。毕加索没有把帕洛玛送过来。弗朗索瓦丝回忆说:“我没想到他竟然会拿女儿的生命来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我给他打电话,威胁他说要叫警察过去。”

 

  不久,毕加索就带着帕洛玛来到了高卢宅,弗朗索瓦丝立即把她送到了戛纳医院。弗朗索瓦丝说:“晚上睡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心里瘆得慌。帕洛玛动了手术后在住院,我就决定去投奔住在安提贝的好友莫里斯·巴代耶和克里斯汀娜·巴代耶夫妇(Maurice Bataille and Christina Bataille)。这两口子与科克托的交情也十分深厚。科克托偷偷摸摸地到医院帕洛玛的病房里来看弗朗索瓦丝。他说:“你别跟任何人说我来过了。我是作为你的朋友才来这里,我想告诉你现在那边的情况,可是我可不想被人发现。”于是科克托就开始跟弗朗索瓦丝说,毕加索收到旅客发来的一封电报,上面写着“就冲你这不负责、将女儿健康置之度外的行为就该给你响亮的一记耳光。”毕加索被吕克的不恭之辞气得七窍生烟。科克托对弗朗索瓦丝说:“你应该拦着吕克发这封电报呀。”弗朗索瓦丝说:“那你应该拦着毕加索让他别腾空我房子呀。我给在威尼斯的吕克打了个电话,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一遍。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所以毕加索先犯错,然后吕克才犯错。要是你愿意呢,你就陪我一会儿,要是你不愿呢,那你可以走了。”[图079]

 

  就在这时,毕加索进来了。他对着科克托大喊道:“你这叛徒!你来这儿做什么?”毕加索在楼下看见威斯维勒夫人的本特雷牌小汽车(Bentley),就三步两步赶上楼去把科克托逮个正着。尽管毕加索总是说“科克托是我的扫把星”,科克托还是对毕加索崇拜有加,这下子他喃喃地辩解了两句也就开溜了。没过一会儿毕加索也走了。不过毕加索每天都过来。弗朗索瓦丝说:“他不会花太多的时间陪帕洛玛,可是他想知道每天都有些谁来这儿,他好把这些人写上他的黑名单。帕洛玛的病房简直成了个沙龙,帕洛玛像个6岁的皇后看着这些人来来去去。毕加索坚信我极大地伤了他的面子,先是抛弃了他,后来又胆敢嫁给另外一个男人。于是大家都得站在他那一边,而我应该一个朋友都不剩,因为他简直太有理了,我简直太没理了。可是那时我已经找回了我的故友旧交。每次毕加索到医院里来,都能看见很多他不认识的人,那些人既不拍他马屁,也不围着他团团转。于是他就受不了。”


  帕洛玛完全康复之后,弗朗索瓦丝马上带着孩子们回到了巴黎。到目前为止,她从来没有开口要毕加索为孩子们承担任何的经济援助。弗朗索瓦丝从外祖母那里继承了一笔遗产,并且她卖画也能挣钱,而且她父亲也能供养她,于是弗朗索瓦丝并不需要更多的钱。可是经历了毕加索这个夏天的表现之后,弗朗索瓦丝就想要通过律师来获得孩子的抚养费。弗朗索瓦丝说:“我这样做更多的是出于法律因素。我想未雨绸缪、保障孩子的权益。他对孩子们的态度让我不再相信他。”高卢宅一直就挂在她的名下,弗朗索瓦丝走了之后,她提议两人都拿着钥匙,这样双方都可以把那里当作陪小孩的缓冲地带。而毕加索把高卢宅里的东西搬得一干二净。

 

  在巴黎,弗朗索瓦丝把盖鲁撒克的公寓卖了,又在瓦德格拉斯大街(rue du Val de Grace)买了一所更大的公寓。1955年秋天,毕加索带着克劳德和帕洛玛在卡恩威勒的乡下别墅过周末,弗朗索瓦丝接到毕加索打来的电话:“要是你不把你房子里的所有素描和版画交给保罗,我就不会把孩子还给你。”弗朗索瓦丝说:“那你得先把孩子还给我,然后你再让保罗过来拿画。”毕加索把孩子送还回来,第二天一早,弗朗索瓦丝就把所有的东西都还给毕加索,只除了那幅《女人·花》,因为这幅画是毕加索特地画了赠送给她的。

 

  这是公开宣战。接下来的“五月沙龙”画展竟然没有向弗朗索瓦丝邀展。1956年11月,卡恩威勒写了一封信过来要求与她解除合同。[图958]弗朗索瓦丝回忆道:“我开始感觉自己像是生活在一场噩梦里,就像是科克托剧本里写的约卡斯塔的亲身经历:‘粘粘乎乎的面团在我手指上,我使劲甩,想把这面团甩掉,可是这玩意儿还粘着我,我以为这面团已经被我甩掉了,结果它又飞回来粘在我脸上。这面团竟然是活的… …”毕加索听说弗朗索瓦丝怀孕了,他越是听说弗朗索瓦丝的新生活幸福美满,就越是决意毁掉她。毕加索明确表示,从今往后,任何人如果与弗朗索瓦丝要好,那就是与他毕加索为敌。弗朗索瓦丝很快就接二连三地听到画商向她抱歉不能展出她的作品,他们不敢得罪毕加索。离开毕加索仍然过得很好,这是毕加索不能容忍的。毕加索沉醉于别人崇拜他,尽管他身边已经有了很多的崇拜者,可是他仍然对那只迷途的羔羊耿耿于怀。

 

  玛雅现在已经有20岁了,她开始意识到像保罗那样受人注目、受父亲摆布的危险。玛雅说:“我可不想被他吞噬掉,我想要我自己的生活。于是我决定上西班牙去。”玛雅第一次去西班牙是1953年,那时弗朗索瓦丝安排她与姑姑罗拉住在一起,不过这次可不一样了。玛雅后来再也没有见过父亲,就连她后来回到法国、在马赛结婚,她也没能见到父亲一面。她曾亲眼目睹这个薄幸的父亲这么多年来围着母亲大肆许诺、调笑、退缩。玛雅可不想沦为父亲的牺牲品。就在早几个月前,玛雅还听见父亲给母亲打电话求婚:“你看,奥尔嘉死了。我们可以结婚了。这个30年来只为毕加索而活的女人,心心念念只想着他那些不切实际的许诺,她是绝对不会拒绝与毕加索共度余生的。因此这又是一次挑逗,同时也是羞辱雅克琳的残酷把戏,而且还能把特蕾丝拴得更紧。

 

  玛雅回忆道:“常常夜深了他到我房间里来,跟我说:‘过来看看我刚画的。’我现在已经20岁了,我不想这辈子就用作深更半夜地看我老爸画的画。在某个层面上我必须得说:‘毕加索是毕加索,玛雅是玛雅。’要是我听话的话,就得乖乖地呆在那儿。可凭什么我的呆在那儿?我很好玩,我很有趣,我会说话,我会唱歌,我会哭,我会跳,我会跳舞… …他喜欢对我用西班牙语那身边的人取笑。我是家里的西班牙人。我可以说我是百分之三百的西班牙人!于是我告诉他,他现在已经找到了第N个情人,我得走了。”

 

  于是玛雅走了,家里顿时少了很多欢笑、歌声和快乐。毕加索和雅克琳正在陷入互相吞噬的生活中——雅克琳用她那窒息式的占有欲来吞噬毕加索,而毕加索先是摧毁她的精神,接着摧毁她的人性。赫莲娜·帕梅林写道:“当一切都乱了套的时候,一切都会乱了套。真是乱得难以想象。整个周围都是一团垃圾,朋友和敌人是一回事,根本就没有真实可言,没什么值得在乎的,一切都是腐朽,一切都被糟蹋,而他只想求个清静,他放在那儿的一截粉笔不见了。雅克琳,我说了我不想见任何人。你是说那谁谁谁来了吗,雅克琳?那么,你为什么让他走啊?… …为什么你让那谁谁谁进来了?我说过我谁也不见。”


  这个受溺爱的孩子和恶母在一起真是棋逢对手。恶母想要把他关在她死亡的气息的子宫里,来培养他黑暗、残酷、粗野和卑鄙的个性。即是毕加索闭门作画的时候,雅克琳也要在紧闭的门外守着他。雅克琳说:“不光是他可能随时会想要什么东西,并且要是他一时想起来要什么东西,而我又恰好不在的的话,我心里会难受的。”帕梅林注意到每天的例行公事:“她得一天到晚守在加利福尼亚的家里,一心只在‘大师’身上。她足不出户,甚至连花园也不涉足。另外,毕加索每天要定时要服药:不管哪里不舒服,他都吃些滋补养生的药。他到底有什么病呢?啥病也没有。可是他吃药。不过是小剂量的。不管怎么说,他可能随时想要些什么。”雅克琳随时注意听他画室里的各种动静,并且自作主张地猜是怎么回事:“我的大师在里面做什么呢?我听不见大师发脾气的声音了!可能没出啥事吧… …”[图086]

 

  要是毕加索没出什么问题的话,雅克琳也就没什么问题了。雅克琳是个应声虫,她在想尽办法在毕加索一命呜呼之前帮他延年益寿。雅克琳对毕加索的这种死心塌地,连她女儿都享受不到,她女儿只能分享到一些母爱的残羹冷炙。有天晚上,在餐馆里有人指着窗外的夕阳美景给她看,雅克琳兀然说道:“一个有幸能看见毕加索的人,是不会去看太阳的。”雅克琳成了毕加索的秘书、管家、报刊摘录者、看他眼色行事的人。毕加索则成了雅克琳呼风唤雨的工具,而这种呼风唤雨的感觉是她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图087]

 

  雅克琳能够呼风唤雨,主要得力于她扮演着“门房”这个角色。虽然大多数时候“门房”不过是毕加索的传声筒。毕加索不在家、在睡觉、在工作、在海滩、在看都比赛、在巴黎,这种种理由都可以用于毕加索不想见的各类新朋旧友,或者是在某个特定时段不想见的人。[图964]

 

  毕加索在加利福尼亚宅的第一个夏季里,海伦娜·鲁宾斯坦(Helena Rubinstein)从纽约前来请毕加索给自己画像——之前她听好友玛丽·库托里说毕加索已经同意了。毕加索总是捏着嗓子(装得十分蹩脚)给她或是她的秘书帕特里克·奥金斯(Patrick O’Higgins)说“毕加索先生”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听电话。毕加索在家常常爱干这种事儿。最后海伦娜终于决定上加利福尼亚去当不速之客。奥金斯写道:“太太穿着一件歌剧式的斗篷,上面绣着丁香的图案,里面是翠绿色天鹅绒的中世纪的衣裳。”海伦娜去的时机恰到好处。毕加索正在招待一位“高高瘦瘦、一看就觉得像是加里·库珀 (Gary Cooper),而实际上就是他本人的加里·库珀”,毕加索喜欢的电影明星来做客,毕加索当天心情大好,十分愿意殷勤招待。于是他接见了海伦娜·鲁宾斯坦,海伦娜不光是受到了接待,而且毕加索还给她画了幅素描,尽管毕加索之前跟她说,他只给愿意跟他上过床的女人画像。毕加索后来跟人吹嘘说:“她倒是没反对,可是我不愿意。她太丑了,长得又胖… …”

 

  接连三个晚上,毕加索一口气花了40多幅素描,他将这些素描称之为“警察的便笺”。他分别画了她的手、脖子、眼睛、下巴和嘴巴。毕加索最后说:“好了。”海伦娜问道:“那我的肖像呢?”毕加索说:“这将会是我的身后遗作。”毕加索在给海伦娜“画像”的时候,雅克琳就已经在对奥金斯说:“他不过是在用她来参考一组石版画罢了,他喜欢画真人,而鲁宾斯坦太太… …比一般人要胖一些。”就在毕加索玩这把戏之前,海伦娜就说他是个“缺德鬼”。现在她开始到处骂开了:“这个缺德鬼去死吧。”

 

  毕加索的把戏、讽刺和恶搞没人能够幸免。当他听说科克托即将入选法兰西学院院士时,当时他正在奥古斯丁大街住着。热内维耶芙·拉波儿前来看他。拉波尔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她说:“毕加索的这一面让我全身血液都凉了。”“科克托非常渴望这个头衔,正如他所说的,他有生以来这个头衔还从来没有颁给过他的同类诗人。因此我来了之后,惊讶地发现毕加索竟然不动声色地怨恨。他刚刚画完一幅漫画,画中一个卧室里,床边装着铁栏杆床沿上坐着一对肥胖的老两口,他们的脸上都显得愚蠢而驽钝。那个女人在看报纸,男人正在抠脚趾头。毕加索一脸坏笑地把这幅画递给我看,每一笔都透出丑陋、愚蠢、冥顽和平庸。上面的评论是:女人正在看报纸上的新闻《让·科克托当选法兰西学院院士》,而她丈夫正在抠脚趾头。”


  毕加索对科克托的恶搞始终没停过。他答应给法兰西学院院徽设计一把剑柄,可她最后设计出来的是一个马桶盖、一条亮闪闪的链子和一把马桶刷。科克托仍然毕恭毕敬地称他为:“我的大师毕加索”,可是时不时地,科克托也会偶尔背地里叫他“可恶的雪人”,并且指摘他的诗作:“毕加索现在玄学诗上卖弄一下,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懂。”不过,相对毕加索这么多年来对科克托的恶毒言语来说,这还算是轻的。这些年来科克托在蓝色海岸与毕加索比邻而居,住在威斯维勒夫人家里,他俩与双性恋情人“嘟嘟”厮混在一起,挥霍着毒品、挥霍着她的本特雷牌小汽车,并且挥霍着她从未谋面的银行家丈夫的财产。

 

  罗杰·加洛蒂(Roger Garaudy)写过:“无神论者惟一不知道的就是未来。”1956年10月25日,毕加索75岁了。更加没什么希望展望未来,更加难以寻求她心灵渴望的新探险和新视野。就在75岁生日前一两个月,毕加索做了个十分深刻的梦。帕梅林回忆道:“他正在吃午饭,有人跑进来紧张地大声告诉他,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所有的狮子都瘪了… …”他梦里的这个词是“瘪了”,于是那天之后,他常常在加利福尼亚家中引用这个词。毕加索用这个词,于是大家都开始用这个词。这成了一个象征字眼,这反映了他心里想的,也表现了他绝望地想掩饰自己毫不在乎:所有的狮子都瘪了。

 

  毕加索当初与弗朗索瓦丝相遇时,曾经对她说:“要是能让我再年轻20岁,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1956年10月,毕加索又老了13岁。这段时间更加难熬的是,弗朗索瓦丝这个月又生了一个女儿:奥蕾丽娅(Aurélia)。这个女儿不是他的,未来也不是他的。雅克琳发现,自己在生了女儿凯瑟琳之后就不能再生育了,因此毕加索再也不会参与生孩子了。[图089]

 

  可是全世界都在庆祝他的生日。来自老朋友或是陌生人的无数的电报、信件和礼物在加利福尼亚家中堆积如山。瓦洛里的共产党支部组织了一场宴会,既有致辞,也有焰火。皮侬夫妇、雷里斯夫妇、卡恩威勒以及从巴塞罗那赶来的出版商古斯托·基利(Gustau Gili)夫妇都来捧场。当地的党支部让《尼斯爱国者报》(Le Patriote de Nice)的编辑去问问雅克琳送什么生日礼物会比较好。雅克琳说毕加索想要只山羊。毕加索一直以来就跟她说想要只山羊,当他好不容易弄了只山羊回来,又被那没心没肺的弗朗索瓦丝嫌它脏臭,送给街头的吉卜赛人了。党支部觉得送山羊作生日礼物不够体面,于是就送了一大篮子的腌制果脯。

 

  因此毕加索虽然过了个生日,可是没人送他山羊。雅克琳于是给他买了只母山羊回来。于是这只膻哄哄的“埃丝美腊达”就常常和花园里的那只铜山羊拴在一起了。没有人敢抱怨什么。

 

  帕梅林写道:“他喜欢强迫别人投其所好。”他也喜欢强迫大家吃他爱吃的东西,他自己总是只吃一点,却总是让身边的人吃撑了。玛雅亲眼目睹了雅克琳从瘦小到矮胖到胖墩儿的演变过程。玛雅说:“他总是想把他的女人喂得胖胖的”。

 

  帕梅林称毕加索为“加利福尼亚宅子里的一国之君”。总是会有新的一轮斗牛比赛要去看。[图959]皮侬两口子总是源源不断地从巴黎带回一些闲言碎语以及大大小小的小道消息。总是有那么多的人要见,总是有那么多的电话要听,总是有那么多的信要看,这些都要占据毕加索的时间。毕加索还要阅读很多关于他75岁生日画展的报道。1957年春天,在纽约的现代艺术博物馆和巴黎的露易丝·雷里斯画廊联合举办了一次祝寿画展。毕加索还有着一个由鸽子、鹦鹉、猫头鹰、宠物狗“炎炎”和母山羊组成的动物园,夏天家里拥挤着他自己的孩子、雅克琳的女儿和伊内丝的儿子。雅克琳无处不在,一直都在,令人压抑地存在着。可是毕加索在这些繁忙的活动中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图969]帕梅林对毕加索1957年这个夏天如是写道:“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深的绝望症状出现在了毕加索的表情上。他对什么都烦。哪怕一件极小的事情也能惹他不高兴。一点小事不如意,他就没法好好吃饭、睡觉、享乐和休息。”


  雅克琳监督者“大师”吃药,喝草药茶、喝胡萝卜豌豆汤,往腿部肌肉上涂抹并不能止痛的止痛药。雅克琳就是想要给这台机器上油、擦得铮亮铮亮的。可是这台机器有着一个她并不能弄懂的灵魂。她和帕梅林一样,都认为他灵魂所受的折磨以及他对身边人的折磨,都不过是画中弥漫的好坏参半的情绪。1957年8月中旬,毕加索开始创作委拉斯凯兹《宫女》(Las Meninas)系列的变形画。帕梅林就像是那种相信“树的摇摆产生风”的原始人类一样,把毕加索的不开心、愤怒和身体的江河日下,统统归咎于委拉斯凯兹。她写道:“自从冒出了《宫女》系列的想法,毕加索原本神采奕奕的面容就憔悴了下去。于是毕加索就和委拉斯凯兹里里外外较上了劲。”

 

  雅克琳病了,胃部需要动手术。就连这件事也被帕梅林拉来与“毕加索和委拉斯凯兹较劲”扯上了关系:“她病情拖延得不正常,长期卧床不起。要是能起来她就起来了。不管怎么说,她生病了。她的卧床不起和病情延宕都与《宫女》一画的出炉脱不了干系。”可是事实上,真正脱不了干系的是,她胃部开刀还没好就跟着毕加索去看斗牛比赛了。

 

  从此之后,雅克琳就疾病缠身了。她有胃病、耳膜炎、妇科病,她常常觉得全身乏力,连床都上不了。当雅克琳生病期间,她就住在“大师”隔壁房间,这样就不会干扰到他了。而毕加索却常常画出她生病到病好的过程,其中充满了未卜先知。毕加索说:“古怪不古怪?她生病的时候我总是画她病情好转的样子。我也想不明白。我总是能未卜先知。”

 

  因果之间很难判断谁先谁后。可以确定的是,这事儿跟委拉斯凯兹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尽管雅克琳、帕梅林以及那套人马想要鼓吹毕加索疯狂的创作力以及对仪式的虔诚,可是这些都没多大用。

 

  8月20日到11月7日这段时间里,毕加索在画室里闭门创作,与这位西班牙前辈较起劲来。他是想证明自己和委拉斯凯兹一样伟大么?他想要拿大师的杰作开刀来做自己的试验?他是想要再回到从前那个热情洋溢的时候吗,那时父亲亲自带他到普拉多博物馆看见了《宫女》?雅克琳说:“毕加索真的想要和那些人较劲儿呢!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画画的!”

 

  毕加索边作画边抱怨。他不停地说:“多么要命的事儿啊。有人觉得画油画光画画就可以了… …比死在斗牛场上还惨。毕竟是死在斗牛场上。” 约翰·贝格说:“要是光画画不说话”把所有愤怒的话都倾诉在画布上,确实是死在斗牛场上。

 

  最后,毕加索给大家看他的画。走出画室时,毕加索问帕梅林:“还好吧?”她回答:“耳朵和尾巴不错。”这像是给了毕加索一个斗牛士在斗牛场上的最高赞誉。这并不是她说的“随时能够打开激发的宗教狂热”。事实上,就是这样。他们知道,只有源源不断的狂热才能保证他们能在这套马屁班底中继续混下去。这个男人曾经在26岁那年用《亚威农少女》挑战世界,而现在76岁这年他通过改编西班牙大师画过的题材来保底。

 

  帕梅林说:“毕加索不是一个完全自信的人。他常常说:‘听着,晚饭后我带你看画。我一点也不知道我画的这幅是杰作还是垃圾。’他说得对——他也不知道了。”别人也同样不知道。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委托毕加索给巴黎总部大楼画一幅大型壁画,这壁画面积超过了1000平方英尺。毕加索在地板上铺了40块板子作画,雅克琳和他的西班牙秘书米格尔就一同协助着帮毕加索把板子挪来挪去,并且上下还翻个边。毕加索开始忙活其中了。在这幅壁画创作完还没正式安上之前,毕加索想在瓦洛里的校园里举办一个揭幕式。揭幕式结果变成了一项大型的媒体活动,报社记者、摄影记者、共产党领导、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代表、还有围观群众都蜂拥而至。帕梅林写道:“毕加索被人群前呼后拥着,最终来到了蒙着幕布的壁画跟前。阳光和闪光灯都很强烈。这一刻终于到了。终于揭幕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壁画终于诞生了。”


  人群欢呼鼓掌,却又跟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代表一样感到疑惑不解。这是一幅杰作还是一幅巨型涂鸦?劝说毕加索接受这项委托的乔治·萨勒此刻想通过自己的解说来救场。毕加索给这幅壁画取名为《伊卡洛斯之坠落》 (The Fall of Icarus)。[图960]画中确实有个“干瘪的伊卡洛斯,已经化成了一个烟灰色的骷髅”悬浮在天空和海洋之间,马上就要溺水而死。这幅壁画仿佛意味着,死神总是占上风,飞得越高,跌得越惨。这很符合毕加索情绪中的绝望,可是对联合国这样一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机构却很不合适。这幅画空空荡荡,表现了毕加索生活和工作中的心灵空虚。可是官方的需要涂抹和吹捧这幅《伊卡洛斯之坠落》,于是9月份安装上教科文组织大楼时,这幅画换了个名字,叫《战胜邪恶的精神及生活力量》(The Forces of Life and of Spirit Triumphing over)。可是那些注意到皇帝没穿衣服的人是不会相信这个的。

 

  1958年5月,戴高乐将军重新上台执政,创建了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差不多同一时期,毕加索创作了《公牛颅骨之静物》(Still-Life with Bull’s Skull),这是一幅充满暴力的画面。彭罗斯写道:“燃烧的红色和黄色,开着的窗子里太阳的双重反射,公牛带角的头颅的纪念碑式的安稳,产生了一种仿佛是遥远蓝色天边的死寂的爆炸。”正如毕加索对彭罗斯说的那样:“我用脏字儿画的这幅画。”毕加索的共产党朋友很高兴这幅画。这幅画在戴高乐重新登台时创作出来,用戴克斯的话说就是:“非常及时。”彭罗斯说:“毕加索看到了法西斯抬头的危险。”并且彭罗斯还补充道这幅画的灵感来自毕加索最近观看的一场斗牛比赛。其实毕加索根本就不需要来自外界的刺激来创作一幅愤怒发泄的画。他自己内心的愤怒就足够他画的了。

 

  1954年毕加索最后一次看见朵拉。1955年毕加索最后一次看见弗朗索瓦丝和玛雅。1958年毕加索最后一次看见玛丽·特蕾丝,这一年他也是最后一次与费尔南黛产生了间接联系。埃娃死了。奥尔嘉也死了。这个圈子在渐渐缩小。布拉克的太太和费尔南黛还有联系,她找到毕加索让他帮帮费尔南黛。费尔南黛现在穷困潦倒,患有关节炎,耳朵也不灵光了,因为肺炎现在住在医院里。毕加索装了一信封的钱送给她。费尔南黛直到最后也没有低头向毕加索索取过任何东西。她曾经对记者说,她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毕加索曾经从诺曼底给她买回来的一面小小的心型镜子,那已经是很多年前在“洗衣船”的旧事了。

 

  特蕾丝回忆起第一次上加利福尼亚豪宅去找毕加索,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那里有个摄影师,不停地喊他‘大师,大师… …’毕加索用胳膊捅捅我,说:‘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我本应该笑的,可是我笑不出来。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打湿了我的脸… …一点半的时候我走了,我一个人走到餐馆里去吃午饭。”特蕾丝从此再也没见过她那“非常可怕的”情人。[图936]

 

  毕加索心灰意冷,也不想再换女人了。可是要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他必须得改变些什么。他决定换房子。加利福尼亚宅太吵了,随着戛纳越来越兴旺,他觉得这处房子不够隐蔽了。毕加索曾经大喊道:“我已经成了蓝色海岸的一道风景名胜了!”1958年9月底,毕加索和雅克琳以及皮侬夫妇在阿尔看斗牛比赛。毕加索情绪格外不佳,他们上卡斯提耶堡去和道格拉斯·库珀一起吃晚饭时,毕加索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就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就是这种听到什么都不敢兴趣的状态下,毕加索第一次听说了埃克森普罗旺斯(Aix-en-Provence)附近的沃温那格堡(Chateau de Vauvenargues)。库珀说:“你应该去看一看,那地方不错。”他的潜台词是,那地方正在标价出售,毕加索应该把它买下来。[图085]

 

  毕加索曾经说过:“这世上根本就没什么巧合。每件事情严格说来都是巧合。奇怪的事情也是自然的。”第二天一早,凡多姆展厅的玛丽·库托里的毕加索藏画展上,毕加索叹息道:“要是我是库托里太太的藏画之一,我呆在这儿肯定很快活!”只要能不让他住在加利福尼亚宅,只要他不是毕加索本人,他会是多么的快活啊!那么,就去沃温那格堡!


  18世纪,沃温那格侯爵住在这个古堡里面写下了著名的《座右铭》。19世纪,塞尚画下了沃温那格堡所在的圣维克多瓦山(Saint-Victoire)。20世纪,毕加索买下了这座古堡。雅克琳非常讨厌沃温那格堡,这古堡的房间又大又暗又冷,秘密通道以及塔楼中的圣塞韦林(Saint Severin)的遗骸,14世纪的堡垒统统都让她嫌恶。可是毕加索没有问她的意见。毕加索对卡恩威勒说:“我买下了圣维克多瓦山。”卡恩威勒问:“哪一幅?”同时感到很奇怪,怎么市面上出现了塞尚的风景画而自己还蒙在鼓里。毕加索快活地说:“那个真正的。”

 

  沃温那格侯爵的一条座右铭是:“不热爱荣誉的人,就不会有足够的精神和美德去配得上荣誉。”当山姆·库茨来到毕加索的新宅时,毕加索很得意地说:“塞尚画了这里的山,现在这些山归我。”

 

  数百件油画和雕塑作品都从巴黎银行的保险柜中取了出来,摆放在这温那格堡里填屋子。毕加索给豪宅里装上了中央暖气系统和奢华的浴室。不久浴室的墙上就被毕加索画上了牧神和仙女的丛林。[图962]2月份,毕加索搬进了新居,开始奔走于加利福尼亚与温那格堡。毕加索对帕梅林说:“你知道你住在哪儿,你住在巴黎。你有个家,所以你知道自己在哪儿。我哪儿都不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住,你不能明白这有多惨。”确实帕梅林不能明白,他身边的那些人也不能明白。他们只觉得十分好笑。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在想:毕加索又是个无所不能的天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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