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法文化年给这个城市带来了无尽的愉悦。先是2004年秋天,法国印象派画展——马奈、莫奈、雷诺阿、德加、皮萨罗、塞尚… …印象派大师们都来了。接着2005年春天,毕加索的265幅版画作品也来了。我真替我们生活的这个城市欢喜。2005年是法国文化年,这本《毕加索传》从年头到年尾,终于可以算是交了差,也是对自己的一个交待。倾一己之力来翻译30多万字,译完之后,心里百感交集,有欢喜,也有遗憾。 在翻译本书的过程中,我见识到了毕加索生活的那个时代。格特鲁德·斯泰因、萨尔瓦多·达利、马蒂斯、阿波利奈尔、亨利·卢梭、卡尔·荣格、保罗·克里、萨特、波伏瓦、加缪… …这些大师像走马灯一样轮番出现在毕加索的生命里,他们的名字投影到时代的大幕布上充当着一面大背景。与毕加索打交道的过程是压抑而沉闷的,可是每当看见这些名字的时候,心中就会涌出熟悉的欢喜来,恨不能向他们一个一个地打招呼。 而毕加索可谓是这个时代的“集大成者”,不管是身前还是身后,他的风头无人能及。任何一种风格的画他都能画得像模像样,而模仿前辈名家的作品他也都能仿得以假乱真。就绘画技巧来说,毕加索已经可以说是登峰造极。然而,没有哪一个大师是可以单靠技巧而成功的。毕加索之所以成为“大师毕加索”,就在于他有着大师的思想,而不是流于匠气。超现实主义、立体主义、蓝色时期、粉红时期,这些所谓的各种流派其实不过是噱头而已。毕加索自己是不把这些条条框框当回事的。 荣格说毕加索是个精神病患者,这话大抵是真的。艺术跟巫术大抵相通,都是让人迷狂疯癫,陷入忘我的境界里。几乎所有的艺术大师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神经质。艺术大抵要癫狂、要歌哭,而以强烈而极端的感情来刺激创作,有几个人能不疯掉? 毕加索与他的西班牙老乡——萨尔瓦多·达利恰恰相反。达利一生只娶了加拉这一位太太,并且他对感情非常专一。凭着熔化变形的时钟、抽屉、拐杖这些表达元素,达利照样能投入自己的艺术世界里,成为一代大师。而毕加索则在感情生活上始终摆脱不了保守的天主教传统、闭塞多疑的气息、斗牛、迷信、血腥、神秘、压抑… … 毕加索一生中娶了两位太太:奥尔嘉与雅克琳。与他保持长期、稳定情人关系的至少有五位:费尔南黛、埃娃、特蕾丝、朵拉、弗朗索瓦丝。至于那些逢场作戏的私情勾当更是不计其数。毕加索天生是个不羁的人,女人永远也别想拴住他。做他的女人一定很痛苦,可还是有不计其数的女人争先恐后地想要嫁给他。 这让我想起了法国雕塑家卡米耶·克罗黛尔的故事。卡米耶和法国雕塑大师罗丹之间的爱情毁掉了她的旷世才华。卡米耶的弟弟保罗·克罗黛尔皈依了宗教,后来成为法国文坛声名赫赫的大诗人;而卡米耶选择了爱情,最终幸存的几件传世之作也只能让世人惊艳一窥她曾经的艺术天赋。朵拉·玛尔和弗朗索瓦丝的身上都有着卡米耶·克罗黛尔的影子。这是艺术才华与爱情对抗的结果:朵拉·玛尔被毕加索抛弃之后一度精神分裂;弗朗索瓦丝跟了毕加索12年后,算是退步抽身早,没有重蹈朵拉的覆辙。世间最不堪的事情莫过英雄穷途、美人迟暮。朵拉变成了毕加索作品中的侧影,一个天才女子的一生不过是他的华丽铺陈。这就是爱情的代价。如此而已。 我的法国朋友裴米夏(Michel Perdrial)瞧不起毕加索晚年的作品,给我写信说:“但愿毕加索不那么长寿就好了”。可是,春天的时候,我去皇城艺术馆看了《毕加索·紫禁城·2005》画展,竟然有那么多美丽的木刻版画和铜版蚀刻画。我心里暗自惊叹毕加索晚年的版画作品遒劲而大气。可以看得出这些作品中用刀的章法稚拙有力,颇有汉印之风,又兼得黑白分明的墨趣,活脱脱是个耄耋之年的外国版齐白石。而国画大师齐白石晚年的瓜果小品也是愈见生机,盎然成趣。原来92岁的毕加索与93岁的齐白石一样,内心里天真烂漫一如孩童。
这本传记的作者雅瑞安娜·哈芬顿(Arianna Huffington)另外写过一本名叫《希腊诸神》(The Gods of Greece)的书,而这本小册子的插图作者竟然是后来跟毕加索决裂了的情人弗朗索瓦丝·吉洛(Francoise Gilot)。本书中,哈芬顿着意以毕加索的私人交往为线索来寻找毕加索生活和创作的踪迹,并且通过这些细节来追溯他各个时期创作的思想根源。书中引用的书信、回忆录、采访录、报刊摘要……以及作品本身,应该说来源是真实可靠的。但是任何一部传记作品都不排除有传记作者的个人好恶与情绪偏袒在里面,这是我们需要注意甄别的地方。 顺便提一下,毕加索的两位情人也根据亲身经历写过毕加索私生活。一本是毕加索的第一任情人费尔南黛写的《热爱毕加索——费尔南黛·奥利维耶的私密日记》(Loving Picasso: The Private Journal of Fernande Olivier),另一本是他晚年的情人弗朗索瓦丝写的《与毕加索在一起的生活》(Life with Picasso)。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找来对比着看,一定很有趣。 本书根据西蒙·舒斯特出版社(Simon & Schuster)的英文平装本《毕加索:创造者和毁灭者》(Picasso: Creator and Destroyer)译出。恰好裴米夏手头有该书的法文本,所以前两章里涉及毕加索家族的一些比较复杂的亲属关系,我绕不清楚的地方就去问米夏。翻译过程中,米夏也一直在敦促我,一直在问我这本书的进展,问到我都不好意思,把自己躲起来。现在这本书出来,也一并感谢他的帮助。 我一开始兴致勃勃地投入到翻译工作中来,并没有想到我的整个2005年也都会烙上鲜明的毕加索的印记。压力让我不堪重负。两年前我写下的《魔障二章》,恰好就是我这整个2005年的写照: “应是前生无慧根,只言片语几劳神。文出笔下皆随意,梦到跟前总失真。岂料红尘铺绿野,无端旧鬼哭新坟。捉笔千年成一事,不知谁是浣花人。” “魔障近来添一分,四顾茫然若失魂。无须青鸟三千问,铺写相思二字真。笑我劳劳身后事,知他念念去年人。二十三年成梦魇,为谁嘿笑坐黄昏。” 我的生活仿佛成了一张毕加索设计的舞台幕布,又仿佛成了毕加索的某一幅拼贴画,画展、演唱会、超女、爱情、争吵、毕业论文、压抑、苦闷、痛苦… …各种彩色的、乱七八糟的材料拼凑在一起,大杂烩般的盛宴。 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毕加索。 陈子慕 2006年1月16日 于北京花家地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