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春晓(以下简称“杭”):在我印象中,你以前的作品,是一个关于政治话题的悖论。一方面借用了泛政治化的题材、内容,另一方面却在作品呈现上消解这些题材背后的政治意义,比如说形象的臃肿、滑稽以及叙事结构中的矛盾,等等。应该说,这是一种当代艺术的主流形态,也是你获得艺术界关注的重要原因。但是,这些东西,在即将展出的新作品中却消退了。除《鸟人》等作品局部依稀还有着以前作品的影子外,就整体而言,在叙事结构、作品形象、甚至语言细节上,这批东西和以前的作品都不一样了。那么,是什么促使你突然产生这样一个展览的想法?或者说,是什么东西让你对过去那种政治性题材、泛政治化消解的创作方法感到不满并谋求一种改变的?
广慈:你把我原来作品的工作方式和表达方式都解释得很清楚了,但有一点你没谈到,就是载体。不管是消解还是承受,载体就是我本人。我本人的一种改变,自然就改变了我的表述方式。过去我不管是愤怒、不满还是春风得意,或一些无法化解的矛盾(你知道,我曾经在体制里做过一些事),都是自然的反应。载体的时间、空间改变以后,表述的方式必须要改变。当我开始做这些作品的时候,我有意识地去想这些问题。我在上海所有作品的完成是在体制内七年、体制外三年,这十年我想说的话,现在来看,就像倒一瓶酒一样已倒得差不多了,只有余香而没有酒了。今天,我认为我的人生和作品如同一根钢管被弯曲了,它的相貌还在,但真的是一个“拐点”——被拐过来了,这个拐点,和我家庭的转移、周围的朋友以及我彻底和一个体制脱离有关。由于生活和生活状态发生了改变,我突然发现过去的问题已不存在了,体制、政治在我的生活中已变得愈发遥远和稀薄。当我一个人冬天在工作室二楼阳光房里晒着太阳的时候,我已感受不到什么了,我甚至很快就能把我过去的很多事忘掉。相对而言,现在的我,就是在面对一个真实的自我,真的是面对一个真实的我。过去十年,匆匆忙忙地做当代艺术,不管它溅起了怎样的水花或有多少涟漪,但对于现在的我,这些东西都不重要了。现在,我希望我的作品,只是放下一条船或一个瓶子,而这船或瓶子里,有我自己的一个纪念,能一直随水流出去的是一种心境。因此,我不得不开始面对自己最真实的一种东西,或细节。
杭:你透露了一个信息,新的东西的产生,源于你对原来东西的疲惫。或者说,因为你的生存状态发生了改变,你对生活的体验也发生了改变,于是过去的东西就不再适合你了。
广慈:当体制和政治在我的生活中越来越边缘化和游离化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连工作方式都不得不改变了。这种变化,就好像过去是打乒乓球,打过来马上打回去,打得很快,我觉得我就是一个乒乓球手,来回反击,可能更多地在意与外界的对应关系。但现在,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根竹笋,自我生长的感觉非常强,并且越来越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一个方式,一种对自己存在感觉的体验,而不再是以前那种对于外界的回应。
杭:也就是说,你个人经历的改变促使你在艺术观上已经由向外的方式向内收缩,那么,这种内在的方向在哪里呢?就你提及的来说,这个方向似乎存在于两个层面:一个是情绪的描述,一个是细节的描述。是否可以这样说,个人情绪化的东西和一些细节化的东西是你前一阶段作品中不够的。
广慈:对。这就是我所说的,它生长的那部分是一种反思和反省。首先,我说反思的东西吧,为什么我说很多当代艺术就是匆匆忙忙去做,象打乒乓球一样。因为在我看来,我们现在太多的展览更多的只是“一言以蔽之”的展览,非常概念化,缺少细节。而这,正是我在新展览中试图去解决的问题:我希望作品本身的语言细节能给观者一种生长的过程感,一种韵律或审美等内在的东西。过去发展得太快了,只能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最后只得到一个结果就是1:0、2:0、3:0……现在,我希望结果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视觉的体验,以及这种体验给我们带来的一种关于存在感的自我生发。比如说一个具体的细节,我觉得语言的一种描述、语言的一种承继、语言的一种反思和语言的一种不断追加,就变成我作品的一个最基本的框架和最主要的支撑,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只是完成了一个最终效果,完成了一个击打的动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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