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年上海电视台戏曲频道,邀请梅老师和我做一档《梅派念白》专题的《绝版赏析》,两个小时。我去请教梅先生,大家分分工,怎么录法,演员请谁,用哪些素材,梅先生和我说:“念白比唱更为重要,思南路年代,父亲为了我能自我控制念白嘴形,在四楼给我挂了一面小镜子,让我对着镜子自己练白口,看嘴形。因为嘴形不对音就不准,像‘姑苏辙’的字,王派唱嘴形呈小○形,梅派呈小扁形,特别好听,但发音困难,这就必须苦练,不然《起解》的苦呀,就不好听,‘忽听得……’的‘忽’字也会唱不出来。父亲要我每天《会审》的大段白口,指标是三十遍,后来就是《别姬》的出场,打‘明灭蟾光,金风里,鼓角凄凉’开始,‘忆自从征入战场,不知历尽几星霜;何年得遂还乡愿,兵气销为日月光’的定场诗,一直到‘不知何日方得太平也!’为止,每天三十遍。‘生长深闺’的‘长’字和‘深’字都是往上的,如果父亲上四楼来‘看功’,还得重点反复加工。” 这就是“学戏”。从我亲身感受,梅先生很不容易,能过来就是不容易。“角儿”出得来,绝不是“某人推荐”或“潜规则”所能取代的,“潜规则”害人无疑。 现在的同学,大多是女的,大多是属于亮嗓子的,(以前男旦,大体可分为:立音嗓子,亮嗓子,和闷音嗓子,立音嗓子能持久,亮音嗓子不练必败)梅兰芳年轻时调门是“正宫调”,至少是“六半调”,梅先生年轻时“六半调”,我存藏的梅先生年轻时全部《簾饰枫》,全部《散花》,全部《会审》全部《生死恨》全都是“六半调”,“文革”以后恢复三个月,留下了全部《三娘教子》的录音,还是“六半调”,嗓子好比牛筋,申开得慢而回得快,所以必须天天练。 徐兰沅先生有一个口诀,专门是讲亮嗓门的, 梅先生建议我写上,对青年演员会有用。录之于下: 小嗓忌闷宜脆 脆亮悦耳滋味。 唱法灵活嗓有蒙, 难比宽亮宝贵。 A音佳能张嘴, I音亮要字对。 青年调切莫低, 高能延长年岁。 我有一个想法,我们打算梅先生八十五岁时还可以接“清唱”活,还会满堂好。正如学津老师所说:“生正逢时。” 值得思考的是梅先生反复强调,音乐对他演唱的决定因素,我尚未完全想清楚。梅先生说:“当我有记忆能力时,父亲唱戏是什么样儿,全数不知,连他自己的唱片都很少放,他蓄鬚明志,特殊年代。” “和我家一墙之隔的百得路教室(今重庆南路)的钟声,唱诗班的吟唱,西方传教士带来的西洋音乐的旋律,一直伴随着我的童年,六岁我就上学了,盘石小学是法国天主教办的教会学堂,吟唱赞美诗是必不可少的。” 西洋音乐的旋律和情感表达,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梅先生的童年,慢慢成了他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梅兰芳每次出国都要带回国外著名歌唱家的唱片,让子女们听,他自己也不时自言自语:“你听,她这音有多准”。童年的氛围和影响,一贯而至,渗透在他继承的梅派艺术之中。 “从小音乐的熏陶对我人生,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今年我七十五岁了,我越来越为我的演唱融入了西洋音乐元素而欣慰。” 我说:“对音乐的痴迷,你真是到了家了,我那些音乐界的朋友,也没有你那股劲。”我记得“文革”后期,已经有“伦敦爱乐”来北京演出了,梅先生会早早排队去买票,独自一人去静静欣赏。他小学同学王志刚告诉我,他小时去87号大门口叫梅先生,梅先生睡在四楼,会精确计算好从四楼扶梯下来走到大门口的时间,刚好是自动唱机上唱片放完的时间,这点时间都不肯放弃,我跟梅先生说,如果听你父亲的《三娘教子》也如此,那岂不是走火入魔。 自幼音乐的熏陶,和以后自身的偏爱,自然而然地融入到自己的演唱之中了,一些气口的处理,顿音的改良,更赋于时代气息,同时这又是建立在深厚的京剧传统功底之上的,使传统一点没有变,有根有据,但是更悦耳了,这是梅先生对梅派演唱的重要贡献,得到了老一代、年青一代,内外行一致公认。老一代认为很传统,年青一代认为很现代,老少相宜,十分值得细细分析,深深研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