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对了以后,就要找“味道”了,前后不能倒置,不要开始学就找味道,这也是专业梅派演员和票友之间的差异。 梅兰芳说:“戏是唱给别人听的,要让他们听得舒服,就要懂得‘和为贵’的道理,然后体贴剧情来按腔,有的悲壮淋漓,有的缠绵含蓄、有的富丽堂皇、有的爽脆流利。昆曲讲究唱出曲情,皮黄就要有‘味儿’。古人说:‘余音绕粱’,‘三月不知肉味’,就是形容歌唱音乐的感人之深。琢磨唱腔,大忌杂乱无章,硬山搁檩,使听的人一楞一楞地莫明其妙。” 走进今天的剧场,那些喧宾夺主的“豪华大制作“所淹没了的脆弱的西皮、二黄,而使人听了一楞一楞地还少吗,我们自己把自己给打倒了。 梅兰芳又说:“有了好腔,并不等于万事大吉,还要看你嘴里咬字是否清楚了,但有些只顾为了吐字清楚,龇牙咧嘴,矫揉造作,就会有损舞台形象。唇、齿、舌、牙、喉的发音劲头没有找到,嘴角飘浮,使听众觉得模糊不真,非看字幕不能明了唱词内容。打字幕对观众来说,是一件有功德的事,但演员把他们的眼睛都引导到字幕上去,反复核对,那就无暇再欣赏你在唱工以外的手、眼、身、步、法,也是艺病之一。所以必须吐字准确,气口熨贴,而你还要保持形象的‘美’,然后配合动作表情,唱出曲情、字儿,使观众看了,听了之后,回味无穷、经久难忘。”梅兰芳把曲和字的功能,以及相互关系,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一九八○年,是我生活节奏比较紧张的一年,和卢文懃先生合作的《梅兰芳唱腔集》,给了我重新学习的一个机会,是不能搞错一点点的,众多前辈教我的,我自己琢磨的,选了四十三出戏,花了三年时间,仔仔细细地温了一遍。梅先生看我几乎有点走火入魔了,太进去了,他常常启迪我,让我一个腔、一个落音、一个气口地哼给他听。在谈到他对父亲唱腔艺术的理解时,他说:“我父亲的唱腔艺术,可称得上是继承和发展的典范。他早年受益于陈德霖老夫子,后来又得到王瑶卿先生的不少帮助。在唱法上,陈以刚劲见长,王以委婉著称。我父亲师承两家之长,尽得刚柔相济之妙,根据自己的条件,形成了自己的唱腔艺术。听了我父亲早年的唱,如《六月雪》中的“坐监”及《祭江》的〔二黄慢板〕,即能知其行腔是以规矩、工整、刚健为基础;听了我父亲中期的唱,就会发现除大腔仍保持原来的刚劲外,不少转折处均已运用了委婉华丽而柔美的小腔,刚柔相映,对比鲜明,更觉相得益彰,如:《生死恨》、《霸王别姬》、《太真外传》等唱段。我父亲晚年的唱,如《穆桂英挂帅》的〔二六〕和〔散板〕,乍听起来似乎是更加柔和,其实,这是由于他的功力已达到了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地步,是刚蓄于柔而柔蕴于刚,委婉其外而刚健其中。刚柔已融为一体,听起来就不易分辨了。不注意这一点,摹仿我父亲的唱,学其柔则太软,效其刚则太硬,是很难把握其要领的。” 他还说:“我父亲的唱腔艺术,不但在演唱技巧的力度、劲头上是如此,而在表现力和音乐性方面也是这样。他的演唱,从广义上来说,可以从他的演唱中区别出各种各样人物的身份、性格、处境和教养;结合剧情,则唱腔上每一细节的变化又都和剧中人物当时、当地的思想感情、内心活动十分吻合熨贴,但他在表现人物的喜、怒、哀、乐时的唱腔又都具有高度的音乐性。他的唱始终不脱离艺术所应给于人们美的享受。唯其美,就能更深地激动观众的心弦,使观众产生共鸣。忽略这一方面,一定会以为我父亲的唱,只适宜于表现华丽的人物和喜悦的心情。而注意到这一点,再去听我父亲所演唱的《生死恨》这类悲剧唱腔,就不会感到愁时不够苦恼,哭时不够伤心,而会真切地感到他的唱有生活,但不既是生活,而是从生活中提炼出来,比生活更美的音调。总之,我父亲的唱腔艺术,和我国书法、绘画等高度的艺术精华一样,都具有一个绚烂归于平淡的境界,而这正是合乎艺术的规律和辩证法的道理的。所以,我们应多做宣传普及的工作,向大家介绍,让大家多理解,使大家会欣赏,感兴趣,并努力引导学者入门。” 我们常说:要会唱、要会用嗓子。 我岳父生前和我说,抗战胜利后,孟小冬住锦江十八楼时,每天大约深夜一、二点钟吊嗓,王瑞芝给拉的,孟小姐习惯在厅内“独方步”,走来走去,手执纸扇,突然口中念:“扎、笃、依”起了。什么戏,王先生不知道,仅知道是二黄或西皮,她边唱边走,非常惬意,很有节奏感,始终保持着松驰自如的姿态,外松内紧,松驰、非真的松懈,只要声音共鸣保持准确位置,行腔运气保持长久稳定,力量用在丹田处,而全身都在运动,大约两个小时左右,她吊完嗓,吃一小碗馄饨,和我岳父说话时,声音仍然明亮,她在杜家是说上海话的,音色清脆,完全没有因为断断续续演唱了两个小时而觉得嗓子疲劳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