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扫过“文盲”,还有一种“美盲”还相当普遍。美盲不一定是文盲,有的老乡是文盲,但不一定是“美盲”,审美能力很强。有些剪纸艺人就可能一字不识。
看我们现在的生活实用产品如脸盆毛巾等花样,难看的多,大概在世界上是倒数第几名。西安的宾馆里不少接待室铺的都是毛巾。华君武同志开玩笑说:西安“澡堂子”多,我们的工艺美术提不高,和我们需要扫“美盲”有很大关系。
比方说,有一个有文化的老大爷带他的小孙孙到公园里玩,公园里有假山石,从形式上看,假山石玲珑剔透,变化很有意思,他完全能欣赏。这与山林隐逸等文学意境还有一定的联系呢。他的小孙孙可不管这些,在假山石里爬出来,钻进去,觉得很好玩。如果来一个亨里·摩尔的雕塑放在那里(他的雕塑接近假山石的起伏),那个老大爷一定觉得怪,不欣赏。可他的小孙孙觉得和假山石一样,同样可以爬进来,钻出去,一样有趣。所以小孙孙长大以后比那个老大爷可以更快接受抽象艺术。
西安碑林里的“一笔虎”,泰山石上刻有似鼠似虎的“如意”二字,这和抽象艺术很多是共同的。
要探讨形式美,抽象这个关不可不过。一定要研究它,并不是说要我们去紧跟西方抽象派。我们同他们的思想感情不同,鹦鹉学舌不是艺术,但必须掌握它,研究它。同时,我们自己就有抽象的东西。像阿里巴巴四十大盗里要进山得宝,就得找着那把钥匙“籽麻,籽麻……”它就开了。“西瓜,西瓜……”就不会开。要打开形式美这扇门就要“抽象,抽象……”就是不从物象皮相角度而是从造型的抽象角度来看形式关系,才能理解抽象美。
我现在讲的抽象,是偏重于从具象里把它的形式美的结构规律抽取出来,概括出来。通过表面现象把它的本质的东西(筋骨)抽取出来。具体对象的形、光、色彩、质感、量感等都混在一起,交错着,表现中如要求面面俱到,好像很完整,往往一幅作品有时味同嚼蜡,因此必须把里头的某一个方面抽出来,强调某一点,剥它的皮,抽它的筋,通过物象的表面现象,要把它里面美感的结构抽出来,只有认识它以后,才能把握它,就不是盲目的了。这种观察方法应当做发现美感的一把钥匙。
抽象表现是不是一定就是写意,工笔画照样有抽象因素,抽象因素是美感构成的因素,而徐邦达先生说得好,写意画和粗笔画不是一回事。
元代四大家中的黄公望、倪云林、王蒙、吴镇,每个人风格都不一样。你能用抽象的形式(点、线、面都行)不用具象,就能把这几个人的风格区分开吗?
王蒙———美感首先存在于线的缠绵、丰满之中,以后才是意境,境界。用的是乱线披麻。
黄公望———用大小间隔组合的结构方法,主体感空间感都用大小块间隔来表现。
倪云林———用细线、浅色组成灰调与吴镇的黑点、粗线大异其趣。
这样研究形式结构,是一目了然的。研究四大名旦,不研究他们的唱腔不行。我们不研究每个画家的形式结构方式也不行。虚谷画的美也在形式上。松鼠毛粗而短,松针细而长。如松鼠尾毛朝上,松针却向下,在同是线的和谐中强调了二类线的对比,构成形式的美感。他画的香炉和苹果,香炉是方的,苹果便也带棱角,在方与圆的对照中求其统一。
印象派发现了色光的关系是个推进,立体派在发现结构的规律上又推进了一步。抽象派在发现了形式结构的韵律、节奏方面都是美术一步一步的发展。同人们对科学一样,人们发现在美术科学里,知识一步一步扩大,一步一步挖掘客观规律,这是一个进步。
抽象美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力量,不是个人力量能推广到世界各地,让全世界都受它的影响,谁也没这个力量。它有一部分东西,确实是真理,能够接受,能够研究的。至于是不是过时了,目前它还是主要的,但它也是会过时的,正像印象派、立体派等等过时了一样。但是它们对美术领域里的发展是有功劳的,这个遗产为我所用,对我们今后的发展会起很大作用,也正像我们的唐诗宋词都过时了一样,我们再去重复没有多大意思。但这笔遗产对我们今后的发展会起很大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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