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美术馆的一楼展厅,首先看到的是山东农民谭成年遇难的飞机残骸,这个装置既是农民冒险家的纪念碑,也提醒人们这些都是真实的,所以有某种严肃的力量。我在二楼前厅的墙上,把我所知的农民创造者的名字、出生地,及其创造物的名称用水墨一一书写;在展厅内,五十多个风筝,在风扇吹拂中,于空中轻轻飘扬,每只风筝上的投影都讲述一个农民发明家的故事,风筝形成了片片白云,似乎在传达农民们充满浪漫的理想。吴玉禄夫妇、两个儿子和儿媳,把三楼改造成一个机器人的生产空间,观众可以直接与他们交流,他们也可向民众表演他们的机器人。四五层是挑高中庭,在四楼空间里,悬浮着五艘湖北李玉明制造的潜水艇,空中悬挂了四架其他农民创造的飞机和直升机,小鸟在空间中飞翔鸣叫,地面种着草地和开着鲜花,向上看去的玻璃天顶外,几只小飞碟与天空连成一片,这里意在创造一种富诗意的童话般的精神空间。进入美术馆隔壁宏大的中实洋行大厅前,安徽农民陶相礼用汽油桶焊接的潜水艇,在冰冻中潜伏,潜水艇入口处插的小白旗上投影着他试航潜水艇的影像。中实洋行大厅里,我委托陶相礼制作了长二十公尺的航空母舰,当很多人都在期待或担心中国航母的出现时,农民们已经先造了一艘航母,舰身还带着潜艇!这样从奥运会到载人航天,似乎什么都有了。航空母舰内放映着前苏联导演史诗般的记录影片《我们的世纪》,刻画了辉煌的太空成就背后,鲜为人知的挫折和个人牺牲的代价。银行的金库内则播放罗马尼亚导演安德烈的纪录片《脱离现在时态》,叙说1991到92年间,苏联和平太空站里,航天员SergeiKrikalev和同伴们在太空站等待了十个月,而地球上正发生天翻地覆的巨变,派他们上天的国家已经不复存在。这两部纪录片与中国农民的探究精神相同,都表现了人类在开拓未知世界的勇气和艰辛,而旧苏联极权力量主导的国家行为,与中国农民的个体活力,又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中国是一个几千年的农业社会,农民的地位在古代并不低,阶级分成士农工商。广大的农村里都有私孰,农民可以通过科举甚至成为国家的领导人,也可以因为政治上的失意,回到乡村过自己的生活。毛泽东曾提出,中国的问题千条万条最重要的是土地问题,当农民都认为地主的田地可以分到自己的手上,这场革命的动力是不可阻挡的。解放之后,随着合作社和人民公社成立,土地成了公有的,加上城乡分开,户口制度的建立,农民失去了与城里平等的教育、医疗等基本生活保障,同时又不断要承受错误的工业政策所带来的经济停滞的苦果。“文化大革命”的动荡,使一代青年人失去了教育就业的机会,通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又把这个负担转移到农村。饥饿和贫困的农民,是近几十年来的经济改革追求建设现代化国家的最大动力,他们既是出口商品的廉价劳动力,也是如春笋般冒出的高楼大厦流血流汗的建设者。在这个以城市为主题的世博会,我们不仅通过这个展览讨论农民对现代化和城市的贡献,更通过展示独立在集体意志和行为外的个体农民的创造力,以及一个个生命的感人故事,看到一个民族追求公平民主社会的希望。 感谢这些农民创造物的发明家们,是他们的创造,构成了展览的主体。我除了被他们的创造力所感动,也受他们为人的温情所吸引。他们一个个都很阳光,精神很开放,富有勇气,都拥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长得既聪明又英挺。我常想我为什么热衷收藏这些东西?是因为他们保留手工制作的魅力吗?还是他们想脱离环境重力的勇气?但也许更重要的是,我收藏的是他们的梦想,而在这些梦想里,我看到了我自己,我是这片土地的孩子,我本来就是农民的儿子,不,我就是一个农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