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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间离与绘画的救赎——图伊曼斯在中国的首个大型个展开幕

历史的间离与绘画的救赎——图伊曼斯在中国的首个大型个展开幕

时间: 2024-11-29 15:07:15 | 来源: 艺术中国

展览现场

2024年11月16日在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展出的“吕克·图伊曼斯:过去”是比利时艺术家吕克·图伊曼斯在中国的首个大型个展。展览由UCCA策展顾问彼得·逸利与艺术家共同策划,展出了图伊曼斯自1975年至2023年创作的近90件作品,其中包括艺术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以及此前鲜少展出的创作。

吕克·图伊曼斯是继马格利特之后最著名的比利时画家,自 20 世纪 90 年代初以来,其国际声誉稳步提升,在艺术界备受推崇。他的作品陈列在世界各大博物馆和私人收藏中,受到策展人、评论家和同行艺术家的一致赞赏,对新兴艺术家包括很多中国艺术家产生了持久的影响。

展览现场(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图伊曼斯在当代艺术界长期以来都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艺术家,但是对于中国普通观众来说,图伊曼斯的艺术还是较为陌生,欣赏难度较大。本次在尤伦斯举办的“过去”展览不仅为国内观众提供了直接观看图伊曼斯原作的机会,也打开了一扇赏析欧洲新具象绘画的窗口。

对于初次接触图伊曼斯作品的观众,对他的作品容易陷入困惑。不同于其他西方现代画家个性张扬的作品,图伊曼斯的画散发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暧昧不安的氛围,物象的神韵像被稀释走了灵魂一般空洞无神,又或者像蘸着煤灰的水彩画,粗粝、稀薄而苍白,平静的人物和场景无不渗透着隐隐的惊惧。他的画似乎和原有的欧洲绘画美学原则相背离,但即使再不喜欢他的观众,也难以忘记那些如面具般冷漠的画孔、泛着荧光空洞的背景,如浆洗过多遍的褪色老相纸的质感...它们像楔子一样轻易地占据了观众的记忆层。

对历史与现实的关注与间离

当迷惑的观众暗自发问,图伊曼斯的作品的强悍之处在哪里?为什么会被誉为“当今绘画的拯救者”这样显赫的称号?

其中一个答案就是,图伊曼斯是一位后历史时代的画家,如同德国画家李希特、基弗那样对包括二战等近现代历史题材的持续关注,图伊曼斯描绘了历史上的暴行时刻,包括二战、大屠杀、比利时在刚果的殖民时期、911等事件。而在这一题材的绘制中他表达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理解和表现力。

艺术家图伊曼斯(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图伊曼斯对历史题材的关注缘起于他的特殊家庭,他的父亲是比利时佛兰芒人,母亲是荷兰人。 在“二战”期间,父亲家族亲德国纳粹,而母亲家族的成员则加入过反纳粹的荷兰抵抗组织,这种亲人间的政治和道德的对立与矛盾对图伊曼斯后来创作的主题有着巨大影响。

图伊曼斯曾经这样说:“与其说‘我要从艺术中创造艺术’…不如说,我决定要从现实和与我们更近的历史中获取艺术的灵感。那个特殊时期所造成的后果,一直蔓延到我们生活的当下。”

《美国国务卿》,2005年,布面油画

但图伊曼斯对历史题材永远保持一种“间离”效果,被历史环绕,却不卷入其中,只是冷眼旁观。他描绘的历史人物、恐怖分子、物品和惊悚的场景没有任何刻意渲染,就如同平淡庸常的日常表象一般,他对所描绘之事件不做任何主观的分析和道德评判。他通过画面的特殊处理,让原图像明确的意义指向发生偏离或发散,让观者自己去揣摩作品中权力与控制、集体与个人、公共与私密、日常与戏剧等微妙关系。

无论重大事件、政要明星或是平凡人事,图伊曼斯更多以日常化呈现,这些看似平淡无奇的人、物和景观描绘中,敏锐的观众依然能感受到画面隐藏的戏剧性张力。图伊曼斯也经常在标题、主题的文本和描绘的图象之间制造反差,形成语词与图像之间的裂痕,引发人的联想。

《遗产Ⅵ》,1996年,布面油画

本次展览中,《遗产》是图伊曼斯的一幅广为流传的画作,描绘了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士的简约形象,看上去和蔼可亲。但事实上该男士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美国的右翼人物约瑟夫·米尔特,其推崇的种族隔离和白人至上的政治主张恶名昭著。当观众了解了这一背景之后,对这幅绘画的理解会换上一种新的观看之眼,这张画似乎就像是一张低保真的罪犯的入狱照。同时,眼镜也是图伊曼斯非常喜欢描绘的事物,有一个展览就集中展示了图伊曼斯描绘的众多戴眼镜的人物形象。眼镜也是一种集体性身份的符号,它构成画中人与观看者之间的一道屏障,阻碍了观众对其进一步的窥视,增添了某种神秘感。

凶手,1990年,布面油画

图伊曼斯的另一幅名为《凶手》的作品出自1990年的展览《悬疑》,描绘了一位走在石梯上,头戴礼帽,身着讲究的男士,表面看这幅画色彩丰富,场景祥和。但是这位男士面目模糊,身体僵直,身下的高反差的阴影,让画面隐隐有一种紧张不安的气氛,令人想起图伊曼斯推崇的画家霍普描绘的很多悬疑情景,平静的表象下危险一触即发。另一方面,男士僵硬的身体的灵感来源于宣传册的火车模型,图伊曼斯经常参考模型为绘画元素,借以表达当代社会外表下的不自然错位和某种病态症候。

《诊断视图Ⅴ》,1992年,布面油彩(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展览现场的《诊断视图Ⅵ》《诊断视图Ⅴ》《诊断视图Ⅷ》(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图伊曼斯对于人类的病理和创伤题材也非常感兴趣,这次展览展示了图伊曼斯有一组“诊断视图”的经典系列作品,作品参考了德国的一本医学教科书,书中收录了大量的病患者的照片。图伊曼斯并没有仔细表现病患者的夸张的病理特征,以一种手术刀般的冰冷描绘了几幅病人肢体的画面,《诊断视图Ⅴ》的女士毫无血色的脸庞像木偶剧面具眼神空洞神情麻木,《诊断视图Ⅵ》《诊断视图Ⅷ》聚焦了人的部分肢体,仿佛被置于手术台中的无影灯下,人的生命体被一种隐形的力量压制在病态冷漠环境中,这不仅体现在生理,也象征着某种社会精神层面症候。

进入新世纪后,图伊曼斯的题材变得更为宽广,他对资本主义背后的隐性权力机制很感兴趣,对任何乐观的“时代精神”抱有怀疑的态度。他用冷峻的笔触表现了很多消费主义场景背后的寥寂,比如《艾波卡特》《乌龟》《老大哥》。

《艾波卡特》,2007年,布面油画

《乌龟》,2007年,布面油画

《老大哥》,2008年,布面油画

《艾波卡特》描绘了美国的一个完美乌托邦社区愿景的衰落,该计划是华特·迪士尼针对美国城市衰败问题在60年代提出的一个未来城市的宏伟规划,它是一个占地 50 英亩的圆形放射性城市,拥有发达的智能交通网络和舒适的居住区域,人们可以在城郊间的绿地自由穿梭。但是随着迪士尼的去世,方案成为了艾波卡特迪士尼主题乐园,与最初的愿意相去甚远。图伊曼斯以俯瞰的视角描绘了这座隐没在记忆中的城市景观,它如同漂浮在黑暗虚空的宇宙中的一个UFO,璀璨的都市繁华只残留着混沌而苍白的光芒。

对图像的质疑与绘画的救赎

另一个令图伊曼斯受到广泛欢迎的因素是他对影像与绘画媒介的处理方式,他在战后西方文化界绘画已死的喧嚣中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一条道路,而这条道路也被证明具有可复制性和拓展性,影响了当代很多年轻艺术家。

回顾西方绘画历史,进入二十世纪,在新表现主义、抽象表现主义和波普艺术之后,绘画已经难以产生革命性的变革,绘画作为一种古老的艺术媒介是否还有资格承载现代性被很多人所质疑。具象绘画艺术家突围的一条道路就是图像式绘画,简单讲就是以绘画模仿电影剧照、历史文献、杂志海报、网络照片等的一种绘画创作方式,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德国的里希特和比利时的图伊曼斯。

《朝阳》,2003年,布面油画(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战后出现的图像式绘画,与媒介形式演变有关,在19世纪之前,人类的图像视觉媒介主要形式是绘画、版画等人工方式,绘画承载了视觉审美、事实记录和确认的功能。进入十九世纪中后期,人类主要的主要视觉形式逐渐演变为电影、照片和插图。世界各地的人无时无刻被电视、电影、杂志和网络中的各种影像信息所包围,影像以其“理性客观”宣告了在视觉真实性、文献性、及时性、复制性方面远胜于绘画,越来越多的历史事件有大量影像资料所印证,影像已经成为真实的代名词。

同时影像随着科技的快速发展,在一百多年的演进中,也诞生了诸多崭新的视觉美学,绘画仅有的审美优势也被不断侵蚀。人类的视觉和记忆系统几乎已经被这些人工图像所宰制。因此部分具象画家认为,回避影像,像古典时代那样用伦勃朗或安格尔那样的方式描绘现代生活,不过是一种陈腐的方式,完全无法表达当代社会的精神气质和行为特征。

《弗兰德村庄》,1995年,布面油画

图伊曼斯成长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正是西方影视行业最为发达的年代,电视上新闻事件的影像每时每刻都轰击着大众的眼球,电影的影像方式和叙事性也影响了众多视觉艺术家。图伊曼斯曾经说:“对我来说,用电影的概念来思考要有趣得多,因为从心理层面来说,电影更有决定性。看完一部电影后,我会试着想出一幅图像,一幅能让我想起影片的所有动态过程的单帧图像。”图伊曼斯在 1981 年至 1985 年尝试过电影创作,对影像的熟知使他的日常创作也经常从电影剧照、杂志图片、网络图片和自己用手机和宝丽来相机拍摄的素材来获取灵感。

但在另一方面,图伊曼斯对图像也保持着质疑的态度,因为影像在制作过程中有很多人为干预因素,影像的瞬时性也丢失了更多在场信息,所以影像所呈现的“真实”,往往与人们体验的现实感受有相当远的距离,而没有经历过的人则往往被照片营造的“虚拟现实”所蒙蔽,图片很大程度上扭曲甚至伪造了人类的记忆。而现代越来越高清的影像更容易塞满人的视觉感官,更具有强制性和控制力,造成人类对图像的麻木被动地接受。

《舞台》,2020年,布面油画(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在这样的情况下,绘画的重新登场有了新的意义。绘画需要人类的观念、情感、身体感知和手绘经验的注入,绘画集合了人类的思考、触觉和视觉于一身,承载着细腻的表达,具有更多的开放性和暗示性。就像图伊曼斯所说:“一张好的绘画能消除自己的线索,让人无法精确地记住它。于是它会在回忆中生成其它的图像。所以某种程度来说,图伊曼斯并不是提供给观众另一个“真实”,而是善于消解原图像的“真实”,揭示某些被遮蔽的真相,释放人类天性中对世界的思考和想象。

图伊曼斯将原图像的完整信息进行大量削减和弱化,抽离了原图像的时间和地点等确定因素,将照片的表面“真实”彻底击碎,经过艺术家精简至轮廓,置入模糊时空的场景中,构成了某种类似人类的模糊视觉记忆,这样一种失真的图像,一种残像的方式,反而容易激活观众大脑对图像的深度思考和想象。

面对图像信息快速爆炸的当今时代,图伊曼斯反而更着迷于绘画的手工性和缓慢感,在深思熟虑,反复试错的绘画过程中处理历史、现实与图像的关系。同时,观众依然能观察到图伊曼斯受到范艾克(Jan Van Eyck)、莱昂·施皮利亚特(Leon Spilliaert)、拉乌尔·德·凯泽(Raoul De Keyser) 、詹姆斯•恩索尔(James Ensor)、爱德华•霍珀(Edward Hopper)、乔治•莫兰迪(Giorgio Morandi)、里希特等前辈艺术家的影响,关于这其中的关联可以开辟一个独立的篇章来展示。

《弯下》,2001年,布面油画

在职业画家眼中,图伊曼斯对图像的截取和变形,形象的高度概括,对画面节奏的控制与均衡感,对低饱和度色彩的衔接过渡,松弛写意的轮廓线等方式都令人印象深刻。《弯下》是一幅表现特殊透视角度下的人体局部,艺术家以轮廓线松紧关系和光影的细腻过渡,完美展示了人体局部的微妙起伏变化与背景的空间关系。

《日落》,2009年,布面油画

《亚伯》,2022年,亚麻布面油彩

《特艺彩色》,2012年,布面油画

《竞技场I》,2014年,布面油画

光是图伊曼斯另一个重大的元素,不同于伦勃朗的“烛光”,莫奈的自然光,图伊曼斯作品中对光的描绘更多模仿了人造光源和影像的过度曝光的效果,这种强光使得描绘物体漂白,剥离细节,强有力的烘托了异样的氛围感。而那些看似惨淡的光色和阴影中,潜伏着艺术家细腻的把控,即使在大尺幅作品中,图伊曼斯也很少使用大笔触涂刷颜料,而是用中小笔触,保持笔头的敏锐度,画出空间的层次变化。

综上所述,我们不能将图伊曼斯简化为一个依靠历史图像模仿的艺术家,他借助影像语言和承袭其他艺术家而形成的独特的绘画经验依然值得当代艺术评论家和艺术家研究和借鉴。“吕克·图伊曼斯:过去”将展出至2025年2月16日。

(作者:刘鹏飞  参考资料: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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