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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中国 | 时间:2016-01-20 13:01:50 | 文章来源:艺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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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3年1月21日上午, 巴黎协和广场人潮攒动, 蒙蒙细雨下个不停, 但丝毫没有减弱数千名旁观者的热情。一座高台上,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大戏正在上演:随着断头台的三角形铡刀轰然落下,刚刚成为“公民卡佩” 不到四个月的法王路易十六,因为“叛国罪”而被处决。当刽子手拎着路易十六血淋淋的人头高高举起时,人群里顿时爆发出“共和国万岁”的阵阵欢呼 — 与此同时,统治法国达十五个世纪之久的旧制度颓然委地(图1)。

(图1 Georg Heinrich Sieveking,《1793年1月21日处决路易·卡佩》,1793)

作为现代性最充分的体现之一,法国大革命的理想不仅表现为要建立一个自由、平等、博爱的新世界,更要创立一种新的时间,一个人类历史上崭新的开端。随着1792年9月22日基督教格里历被废除并代之以一种崭新的历法 — 共和历 — ,这种历史新纪元的意识达到了高潮。在精神领域里,这种企图用理性的设计把时间和历史判然断为两截的做法,与在肉体领域里,断头台所从事的手术一样,导致了一系列新对旧、现在对过去的残酷破坏和“汪达尔主义”的盛行;与此同时,也导致了保护“文化遗产”的法律与政策的产生。绝非偶然,同一个行政当局在刚刚颁布“破坏旧制度的象征”的政策不久,即宣布成立一个“文物古迹委员会”(la commission des monuments),要在全国的83个省,平均分配被没收的文物,成立地方博物馆(1790 年10月13日);尤其是,在下令摧毁圣德尼修道院中法国历代国王陵墓的同一天(1793年8月10日),宣布开放卢浮宫博物馆。其间的意图昭然可见:在破坏了民众对宗教的依赖之后,博物馆试图通过提供新的崇拜物,以填补民众的情感空白,成为国民共同身份的象征。

在这场“巴黎战胜法兰西,法兰西战胜欧罗巴”的战争中,几乎是同一时间(1793年1月),发生了一段小小的插曲,但其意义同样在后世中被持续地放大:一位叫夏尔·勒布朗(Charles Le Brun)的鉴赏家兼艺术商,出版了《对国立博物馆的反思》(Réflections sur le Muséum national)一书,对筹建过程中的卢浮宫博物馆,作了如下建议:

(卢浮宫)博物馆应该是什么?它应该是艺术和自然所产生的最珍贵产品的完美汇集,如绘画、素描、雕塑、胸像、瓮瓶和各色材料的柱式,用玛瑙、玉石做成的杯子等等。所有的绘画都应该根据画派来分门别类,应该在悬挂时呈现出艺术诞生、发展、达到完美、最后趋于衰落的不同阶段。

卢浮宫博物馆根据法兰西共和国法令,于1793年8月10日对外开放,当时的全称是“中央艺术博物馆” (Muséum central des arts)。一年前,在内政部长罗兰(Ministre de l’intérieur Roland)和著名画家大卫的筹建规划中,这个“艺术博物馆”更多地被理解为一个艺术家主导、教育与培训年轻艺术家的场所。这种考虑决定了卢浮宫开放之初,为艺术家服务的时间超过了为普通公众服务的时间。在展品陈列上,罗兰在一封致博物馆委员会的信中,提出了一种把画作混杂起来,根据形式感来排列的建议,以形成一种“用最明亮鲜艳的色彩组成的花坛”。

但勒布朗的看法迥然不同。他认为,博物馆应该按照“画派”和艺术发展的“不同阶段”,即以空间去呈现时间秩序的形式,有规律地展示和陈列艺术品;同样,其管理阶层应该是鉴赏家,而不是艺术家。两年后,勒布朗被接纳为中央艺术博物馆的高级管理层成员,标志着以藏品的空间布置来展示一部艺术发展史的思想,最终定型为卢浮宫博物馆展陈的基本原则。1803年的一天,时任卢浮宫馆长的维旺 — 德农(Dominique Vivant-Denon),在陪同拿破仑参观大画廊(la Grande Galerie)时,不无得意地向皇帝介绍了大画廊陈设原则的最新成果 — 他说:“我们在漫步过程中,就可以欣赏到一部绘画史。”1811 年,这部绘画史被分成九个部分,其终点是文艺复兴以来意大利画派的作品,暗示着绘画发展的高潮和极致。

这部“可视的艺术史”的图像,可见于同时代著名画家于贝尔·罗贝尔(Hubert Robert,1733—1808)的一幅画(图2)中。从1776年起,于贝尔·罗贝尔作为王朝时期卢浮宫绘画的管理者,居住在卢浮宫;共和时期,他则担任了卢浮宫博物馆筹备委员会最早的五人委员之一 。从1801年7月14日开始,卢浮宫大画廊的西半部分被划归为意大利画派的专设展览区(东半部分为北方和法国画派),而1805年起,大画廊又经历了一次由建筑师佩西耶和方丹(Percier et Fontaine)主持的大规模改造,故罗贝尔在画中反映的,恰好是位于上述两个时间段之间的大画廊的情况,也正是维旺 — 德农所欲向拿破仑皇帝展示的那部“漫步过程中的绘画史”。

(图2 于贝尔·罗贝尔,《卢浮宫大画廊》,1801—1805,卢浮宫)

画面展示了大画廊内部的透视场景:一道长长的通道,通向莫测的前方;通道两旁的墙上挂满了画;通道中徜徉着如勒布朗所述的两类观众 — 正在临摹或研究大师作品的艺术家或艺术生,以及如勒布朗般的艺术鉴赏家或爱好者(表现为前景中指指点点的评画者)。据Jean de Cailleux和Marianne Roland Michel的研究,这张画是罗贝尔的大画廊绘画中的写实类型,故我们可通过它,获得准确的历史信息。

首先,是画中这样的细节:前景中采光的落地窗两侧,各有一根大理石立柱,石柱上面摆放着古典风格的胸像;立柱以间隔两个窗户的节奏依次展开;墙上的挂画则呈三至四排悬挂。这些特征并非卢浮宫大画廊的常态,而是1796—1799年间装修增设的结果(图3)。据卢浮宫管理层于1794年提交的报告可知,这次装修的目的之一,在于为大画廊增设立柱,旨在使其起“区隔艺术作品和艺术流派”的作用 9 ;也就是说,立柱之间所围合的是一个具有某种共性的功能单位,在这里,显然是指“艺术风格”或“艺术流派”,而这恰好是勒布朗在他的书中建议的、所谓“所有的绘画都应该根据画派来分门别类,应该在悬挂时呈现出艺术诞生、发展、达到完美、最后趋于衰落的不同阶段”的诉求,在卢浮宫大画廊中的一个初步体现。

(图3 于贝尔·罗贝尔, 《装修中的卢浮宫大画廊》,1796—1799,卢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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