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革命之争 康有为、梁启超作为晚清撬动政治改革的大逆子,不仅在政治上提倡变革,而且在文化中发起一次次“革命”。在艺术上,同样也有着改革的抱负。康有为率先将革命的笔锋指向文人画的始祖王维。在康有为看来,王维的《雪里芭蕉》误导了后人,致使苏轼、米芾等人力主放弃形式,而追求文人的士气。在这当中,元四家是始作俑者,其所提倡的“逸笔草草”,助长了这种风气。如果说康梁对文人画还是一种温和的批评的话,那么在五四之前,陈独秀则以“革王画的命”明确地祭起了革艺术命的大旗。1917年,陈独秀指出文人士大夫们鄙薄画院绘画,不注重物象本身,而追求意气。这种风气发端于元末的倪云林、黄公望,繁盛于明代的文征明、沈周,到清初四王达到高潮,而王石谷则是这种这种恶画风格的总结束。 显然,康、陈二人对于文化的指责并不是依照艺术史的发展脉络。而是在内忧外患、备受凌辱的时代,将中国民族被动挨打的原因归罪于文人的淡薄和避世软弱心态,以此来全面否定文人文化的价值。既然革命的对象已经明确,那么阵营的形成就不难区别。坚持自己的文化传统,并且坚守和坚信文人画才是中国真正的文化的人,会被毫不犹豫的戴上保守的帽子。但并不是所有的文人画家都如此认为,北京的溥儒、金城、周肇祥,以他们为首的中国画学研究会及后继者创办的湖社画会;上海的顾麟士、吴湖帆、吴子深、吴待秋、冯超然、江寒丁、徐操;广州的黄君璧及广东中国画研究会诸画家,他们以研究和维护中国传统绘画为宗旨,继续坚持传统绘画的各种法则。1927年,金城的儿子金潜庵发起组织湖社画会,编辑出版了《湖社》半月刊,后改为月刊,介绍古代名作等,宣传并维护传统绘画技法,在当时影响很大。在20世纪40年代有南张(大千)北溥之说的清宗室之后溥儒,善画山水,初学清初四王的作品,后学南唐董源、巨然,南宋马远、夏珪诸家,其作品静谧幽远,超然脱俗,可与古人相媲美。 尽管此时“美术革命”的口号此起彼伏,但整个民国社会形态,并没有提供一个大一统的文化思想,而社会现实主义创作等到新中国建立之时,才得以确立。所以,在民国这三十多年里,传统文人画尚有立足之地,并且大有回光返照之象。 1923年,日本东京美术学校教授大村西崖来到北京。尽管这是大村和陈师曾在北京的第一次见面,但大村作为陈师曾早年在东京美术学校留学时的老师,在美术思想上早就与陈产生了交流和碰撞。大村此次前来,正是为了他的《文人画复兴》。陈师曾将此文译成中文,又写成《文人画之价值》,联合编成《中国文人画之研究》出版。这本编著后来风行一时,在三年之中,发行四版。陈师曾在陈独秀“美术革命”开始之初,就意识到文人画不求形式正是绘画的进步。一个艺术家作画,大体都是经过形似阶段,就必然产生不形似之手法,这样才会不受物象的束缚而尽可能地自由表达。西洋画同样也是如此,从古典主义追求极端的写实,到后来对光线、色彩的科学分析,无不精已致微。但到了后印象派,乃反其道而行之,不注重写实,而强调主观的感受,立体派、未来派、表现主义无不如此。陈师曾的意识在大村这里得到了回应,大村认为文人画蔑视自然,拒绝色彩,疏淡简远,虽觉寂寞,但直达艺术本质。绘画达到这样的境界,则一切杂然陈物涤荡殆尽,无丝毫取悦低级看客的粗笨显著之美。所以,离却自然,才是美术的本质进步。 大村西崖身为日本人,为何如此推崇文人画?作为近邻的日本,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在参加美术学校的考试时,选择西画的学生往往是选择日本画科学生的数倍。在日本留学的中国学生,也多选择西画,且都被西画的写实逼真所迷惑。但此刻,西方的绘画局势恰是放弃写实而向表现发展。正是这种忧患意识以及对世界艺术的洞悉,大村西崖止不住发出“文人画复兴”的口号。同时代的黄宾虹,留学归来的倪贻德也持有相同的观点。在他们看来,像不像的问题,在艺术上根本不成立。但同时,倪贻德顺势也指出了文人画的另一面——与现实离得太远。 既然“文人画”的写意手法没有问题,只是其精神远离了自然现实。那么接近现实。接近自然,无疑也就是对于“文人画”的革新了。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70岁前的张大千、于非闇、陈子庄等都属于这个古典革新的队伍。他们在继承中国传统绘画的同时,反对墨守陈规,一味地仿古泥古。主张变革出新,扩大了国画的题材范围,提倡向大自然学习,力图建立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 但是,齐白石、张大千等尽管向自然、向民间学习,并将文人画和民间美术、匠人艺术结合了起来,但从精神气质上来说,他们还是在追求一种文人墨戏,制造意趣情调。对于真正的革命者来说,这样的革新依然是停留在文人画的笔墨情趣之中,并不能产生革新社会的思维。要改观这种困局,在康有为看来,必须要以欧洲精准的写形之技术来弥补中国画的缺陷;陈独秀也指出中国画要采取西洋的写实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