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展的自觉——林欣的艺术
文/ 段君
视觉因技术突进而可能发生的转变,是当代艺术中极富革命性、极具拓展空间的探知领域。艺术史上跨度最大的推进,均与当时技术的突破颇有关联。在今日社会中,技术对日常生活干涉最大的是互联网的发展,以及人类研发软件对幻象世界的塑造。
以往对技术可能建构的视觉特质,较多强调表象的吸纳和更新——它隶属绘画语言的进展,但如果视觉的更新无法触及绘画语言幕后的思想或话语,视觉更新只能臣服于短暂,更为永恒的依然是技术或机器背后人类的情感和心智。在冷漠的技术或机器面前,人的情感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比照,或者以林欣的话说:能够更为分明地反映人的本性。齐泽克在《赛博空间理性的二律背反》中提出深刻的疑问:我们都很清楚,屏幕后面除了数码电路以外什么也没有,如果屏幕背后实际上什么也没有,那么我自己也会不会如此呢。齐泽克担心人的自我意识也只是屏幕,它背后除了神经线路什么也没有,人因此会感到无比的恐惧。
林欣在视觉的层面审思齐泽克的担忧,在林欣的作品中,人类和机器、身体和心智,已经脱离工业时代简单的对峙关系。在今日的互动或互涉时代,人类和机器、身体和心智,已经不再保持稳定的主客体关系,而是游移为流放的模式,双方进行不间断的生理和心理互涉行动。
所以我比较重视林欣作品中的赛博特质,赛博(Cyber)最初是指网络空间,后来发展为并不局限于网络世界的虚拟自治领域,它是完全自主的未来世界,对工业世界的管制持不认同、不合作的态度。但赛博并非完全地虚拟,它并不取消物质的基础,林欣的作品没有屈从于虚拟,她在作品中塑造的机器人,身处以现实为原本的场景,但已经过处理,转换为冷漠的世界。赛博空间展示的恰恰是创伤性的场景:在林欣的画面中,水不再是可供生命滋养的水,山也不再是可居可游的山。机器人置身于孤独的气氛中,交流是不可能的,但它们渴望生活,而不仅仅只是生存。林欣制造出图像中的机器人,却无法赋予它们自主性。
为了走出困境,林欣同时创作电子影像互动装置,如《多物种C的起源》(2008年)、《YES OR NO!》(2010年)等,在作品中,作为观者的人能与机器进行有效的交涉,但林欣真正想要的并不只是观者的行为,还包括装置中机器人的心灵得以存活。在当代艺术中,交流和沟通已经不再局限于身体的面对面,它亦可建立在与机器的关系上,即以机器为媒介,甚至是直接与媒介交流,而后者往往更为本质,林欣的作品恰恰更多地是指涉后者,即人与媒介的对话。
她早期的电子影像互动作品,比如《时间线上的花》(2004年),已经开始关注外界干扰对生命过程的影响,但她所说的生命是电脑制作的生命。林欣并不想扮演全知全能的创造者角色,但也不甘于沦为无知无能的被动客体,而是力图克服全知全能和无知无能的僵硬二分法,在二者之间进行无法预知的互动。
由于林欣的作品具有很强的哲学性质,所以她的作品通常会诱发批评家或哲学家谈论其哲学或思想,只不过林欣的作品并不是要探讨哲学、技术、媒介等等,而是要在今日哲学、技术、媒介的突进时代中发展出艺术拓进的空间。在林欣的作品中,可看出她试图提取数字技术的独特性,以促使图像突围,例如她的数字图片《破损的芯》(2011年),机器人盯视自己放在眼前的破损的芯。人无法盯视外在于自己的心,软件却能将机器人对芯的盯视塑造得如此自然生动,仿佛人亦可盯视外在于自己的心。
林欣没有满足于软件建制的虚拟世界,她更试图反思假象,而且越来越把精力放在对真实、对基础、对结构的揭示。在林欣2011年的电子影像作品《行走的生物》中,机器人行走在软件制造的空间,空间被还原为结构性的非现实空间,结构甚至成为空间本身。林欣对技术持以积极主动的态度,但在技术的使命阶段性地完成以后,再度怀疑技术的真实或可能,艺术于是成为哲思。
201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