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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岗到海洋:一场跟随透纳足迹的艺术之旅

从山岗到海洋:一场跟随透纳足迹的艺术之旅

时间: 2024-12-05 13:35:34 | 来源: 艺术中国

展览现场

透纳早已为中国观众所熟知,尤其是《雨、蒸汽和速度》《被拖去解体的战舰无畏号》《暴风雪》等名作早已印刻在各大艺术史的书籍中。国际上最负盛名的当代艺术大奖——英国透纳奖就以透纳命名,透纳的形象已经被印刻在英镑的封面上。

2024年10月1日 - 2025年5月10日,在浦东美术馆展出的“对话透纳:崇高的回响” 是英国画家约瑟夫·马洛德·威廉·透纳(Joseph Mallord William Turner)的一次大型深度展览。本次展览汇集了百余件作品,其中约80件为透纳的油画与水彩真迹,全面展示其生涯中各个重要时期的艺术发展及创作风格变化,为中国观众展示了透纳清晰的发展线,呈现了一个更多维复杂的透纳。尽管透纳是二个世纪前的艺术家,他对宏大自然的直觉感悟和心灵的深度体验,在艺术上的前卫探索和激进的试验,依然对当今艺术家有所启迪和裨益。

旅行与手艺

展览现场

浦东美术馆一层沉浸式空间放映的透纳纪录片是一部体验感绝佳的影片,影片再现了透纳从少年到老年的在英国本土和欧洲大陆旅行绘画历程。

1775年透纳出生于考文特地区(Covent Garden),那里是伦敦鱼龙混杂的街区。父亲是一位理发师,母亲在精神错乱中离世。尽管家庭环境堪忧,父亲很早就注意到透纳的艺术天赋,将他的作品挂在自家理发店里展示和售卖。在父亲的支持下,透纳14岁就作为见习生被招入皇家美术学院。15岁便参加了皇家美术学院年展。从此走上了职业画家之路。

纪录片中展示的透纳速写手稿

透纳喜爱风景画,尽管当时风景画在艺术品类中属于末流,但是因为英国当时处于城市化进程,很多贵族和新兴资产阶级向往田园生活,他们扩建庄园并去大自然游历,市场上产生了建筑画和风景画册的需求,因此透纳通过售卖风景的水彩画、油画和版画就能获得不菲的收入,这也支撑了他更大的艺术雄心和更遥远的旅行。

透纳是一位永不停歇的旅游者,永远在路上。在18世纪最后的十年中,透纳的足迹遍及英格兰湖区、威尔士和苏格兰等地。英国氤氲的气候和景观非常适合水彩的流动和透明感,透纳每次出行都要拿上素描本和水彩进行写生,他会用动物胶自制专业水彩纸,他的速写本小到可以装进自己的口袋,有的则是可以夹在腋下的大型画本。

《维亚马拉峡谷的塔》,约1836年,纸上水彩及水粉

《戈尔道,远方为楚格湖:样本习作》约1842年-43年,纸上石墨、水彩及钢笔

透纳的绘画题材非常广泛,包含中世纪的古堡、山岳、湖区、海洋和各种见闻,当地人的服饰,包括用文字记录的感受。早期的一些建筑和山岳速写色彩很淡,以铅笔描绘地形,有些则寥寥几笔迅速勾画出云、雨、汽的动势,不在意精确性和完整性。透纳的水彩有一种随意中的精准,有些虽是逸笔草草,却能捕捉到物象的灵韵。

1802年,由于战争停歇,透纳开始了心仪已久的欧洲之行。在17至19世纪的欧洲,贵族子弟流行一种“壮游”(Grand Tour)的生活方式。他们从伦敦出发,坐船跨越海峡,抵达法国巴黎,然后转道瑞士,攀登阿尔卑斯山,再去拜访罗马、威尼斯,德国北部,最终回到英国,这样的方式接近当今的文化游学。

《海与天空》,约1835年,纸上水彩

《英格兰海岸(?)海与天空》 约1832年,纸上水粉及水彩

19世纪之初,欧洲没有铁路和轮船,地面交通主要是马车,透纳的意志无比坚定,他要携带大量的绘画工具和行李,要克服马车损坏、行李丢失、恶劣天气、语言和饮食不便等诸多困难。后来蒸汽轮船和火车的应用,极大方便了透纳在法国、瑞士、意大利等地的写生创作。在旅行中他几乎不停歇地创作,纪录片开头描写了一位叙事者看到透纳在火车上打开窗户迎着呼啸的寒风描绘意大利马切拉塔日出的情景,这种近乎痴狂的与自然亲近的态度,也是他在风景画创作领域不断取得语言革新的关键因素。

如画与崇高

在三楼展厅,通过“始于英国风景”“进入山间”“历史的崇高”“威尼斯:崇高之城”“海上风暴”“海与天空”“透纳晚期:自然的崇高”展示了透纳漫长艺术生涯:从青年时期较为严谨的学术风景画,到中年对风景画大胆革新,由再现推向表现,由静态转为动态,在晚年更为激进的实验风格。

“对话透纳:崇高的回响”展览现场,浦东美术馆,2024

透纳的作品数量庞大,风格反差也很大,其中既有静谧恬淡的作品,也有更多激荡的画作,这既源于他自身多变的性格,对自然的感悟力,当时的文艺思潮的影响也不容忽视。17-18世纪的欧洲流行着两种美学思潮,其一是如画(picturesque),直白讲就是,如果某地风景好似一幅克劳德·洛兰(ClaudeLorrain)的风景作品。克劳德·洛兰是法国17世纪的风景画家,当时他是风景画领域神一般的存在,他所确立的低取景角度、清晰的前中后景别、永恒的废墟古迹、沐浴在金色阳光的图示是当时欧洲风景画的经典范式,这是一种在恬静幽美中流露着历史感伤情绪的美学。

据说透纳看到洛兰的作品时说:“我永远也画不出那样的画了。” 洛兰始终是透纳学习追赶的目标。临终前,他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和洛兰的绘画摆放在一起。透纳早期的描绘对象多为不列颠群岛边缘的高山、沼泽低地以及周围群岛的景色,或是颓废的中世纪哥特式古堡遗址,这些作品有如画风景的很多元素,包括古堡废墟、金色的光芒、色调明暗反差等。

“对话透纳:崇高的回响”展览现场,浦东美术馆,2024

崇高(Sublime)则是一个与英国浪漫主义相关的美学,Sublime与中文“崇高”表达的道德意味完全相同。英国哲学家埃德蒙·伯克认为“崇高”是面临大自然或某种艺术形式时感受到的宽阔感、恐惧感、晦涩感,体积的巨大、力量的强大和突发性。观者面临危险但在安全距离,会由恐怖转而愉悦。而另一位推崇透纳的美学家拉斯金认为,崇高不仅与恐惧有关,还关乎心灵的升华和一种伟大的精神力量。

显然,崇高美学贯穿着透纳的大部分作品中,尤其是他对欧洲内陆的阿尔卑斯山、瑞士山区等野外险峻之地和磅礴大海的描写,人类与自然的搏斗,已跳脱出早期静谧理性的格律,将自然不可遏制的力量与激荡的内心感受以清晰的视觉的方式呈现时,完全扭转了之前伯克认为崇高不适合绘画艺术的偏见。

荒野山岗

中国人很早就表现出对山的热爱,但欧洲人在很长时间回避和恐惧山这一主题,到了近代很多探险家和贵族才开始热衷山区旅游。透纳的山地题材非常丰富,尚未被人类驯服的山峰、丘陵、悬崖、峡谷、湖区等都是他热衷的题材。有些作品中对地形的描绘很精确,如实的展示了该地区粗粝、原始的风貌,另一部分则表现出磅礴的气势,险峻的山岚、孤独的古堡、强烈的光影,传达出山体带给人的险峻、庄严、敬畏的心理感受。

《悬崖上一座废弃城堡的风景画》,1792-93年,纸上石墨及水彩

《石灰针岩,位于沙特勒斯的吉耶莫尔峡谷;回望盛洛朗迪蓬》,1802年,纸上水分、石墨和水彩

《格劳宾登州的一次雪崩》,1810年展出,布面油画,902×1200 mm,1856年英国接受的透纳遗赠 © Photo: Tate(图片来源:浦东美术馆)

透纳对阿尔卑斯山壮丽景色的迷恋尤为突出,《格劳宾登州的一次雪崩》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据说透纳是看到一则报纸刊载的死亡25人的可怕雪崩事件后创作此画。透纳可能并未亲眼目睹过雪崩,但通过丰富的想象力和对光影的精湛掌握,定格了雪崩的震撼瞬间,展现了大自然恐怖的力量。

《蒙特维冰川上的布莱尔小屋》,1802年,纸上石墨、水彩和水粉

蒙特维是阿尔卑斯山脉第二长的冰川,一个巨大的冰湖。英国冒险家在18世纪四十年代发现后,这里就在贵族圈子里名声大噪。当透纳于1802年到访这里,他爬到山巅俯瞰冰川,用不同灰调的笔触铺陈出荒凉壮丽的山地以及阴云密布的天空。在今年的一则新闻中,随着全球温度上升,蒙特维冰川正在快速消退,这一趋势是不可逆转的。由此两个世纪前的这幅画也是透纳为这座冰川留下的一座永恒的肖像。

光与色

众所周知,早在印象派之前的半个世纪,透纳就通过丰富的水彩和油画技法表达出朦胧的光线、绚烂的色彩、清透的空气、透明的倒影、柔细的水纹…

《蓝色的瑞吉山,日出》,1842年,纸上水彩,297×450 mm © Photo: Tate

在本次展览,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蓝色的瑞吉山,日出》被公认为是透纳最杰出的作品之一。瑞吉山这座瑞士高山位于卢塞恩湖以东,透纳非常着迷于瑞吉山与周围水面迷人的光线和薄雾,他会在一天中的不同时段对其进行描绘,就像莫奈的工作方法。1842年,透纳完成了三幅水彩画,另外两幅是《黑暗瑞吉山》和《红色的瑞吉山》,这和葛饰北斋的富士山系列很相似。在这幅“蓝色”作品中,透纳用轻柔的笔法,细腻的冷暖色调描绘了黎明时分瑞吉山在晨曦和薄雾中的壮观与静谧。

《威尼斯叹息桥、总督宫及海关大楼:正在画画的卡纳莱托》,1833年展出,桃花心木板上油画

《威尼斯叹息桥、总督宫及海关大楼:正在画画的卡纳莱托》局部

威尼斯是透纳的另一座灵感的源泉,这座伟大城市的色彩和悠久的历史孕育了缇香、委罗内塞等大师,同样威尼斯辉煌的建筑、璀璨的光线、斑驳的流云、摇曳的刚朵拉船影都深深吸引了透纳的目光,他感受到光线和色彩的交融,大气的弥散,天地贯通的氛围。他在这里创作了很多作品,他描绘的威尼斯如音乐一般朦胧飘逸,为这座漂浮的城市谱写了永恒的诗篇。

《威尼斯码头,总督宫》,1844年展出,布面油画

《威尼斯码头,总督宫》局部

在《威尼斯码头,总督宫》这幅画中,透纳展现了对水的流动、光线和船影的高超表现力,和印象派运用厚涂颜料表现丰富色彩不同,透纳使用干湿厚薄的技法,将复杂的色彩和形体进行概括抽象化,他用粗细不一的棕红色线条迅速勾勒船体的轮廓,加以周边虚实相映的高光和暗影烘托,千船待发的氛围就呼之欲出。

《威尼斯-午间》(局部),1845年展出,布面油画

在这幅《威尼斯-午间》中,透纳展现了对油画材料高超的驾驭能力,不仅有光影的丰富层次,也展现出浓郁的油画物质美感,在一团模糊微小的船影中,用涂、描、点、揉等方式将船只的桅杆、船身轮廓和人物的关键细节交代清楚,远看如同泛着光的琥珀;海面和天空用厚笔叠压底层,表层用干笔或刮刀刮擦出乳酪般的丰腴质感。

惊涛骇浪

透纳对海洋的描绘占据了他创作数量的一半以上,在透纳21岁的时候,在皇家美术学院展示了他第一幅成名作品《海上渔夫》,从此绘画史中的大海就不再是画布上的水池盆景,大海更像一个超自然的生命体,带着腥气,咄咄逼人和狂野不羁的气息扑面而来。

透纳笔下的大海变幻莫测,月光下的大海,落日辉映的大海、混沌的云海、暗夜里咆哮的大海、风暴中旋涡翻滚的大海…还有人类在海上的漂泊,捕鲸船、海难和战争,大海的不可抗力带给人类的威胁和恐惧,生命与死亡的交织。

《为幽冥号捕鲸船欢呼,又是一条大鱼!》,1846年展出,布面油画,902×1206 mm,1856年英国接受的透纳遗赠© Photo: Tate

《为幽冥号捕鲸船欢呼,又是一条大鱼!》描绘了捕鲸者与巨鲸搏斗的激烈场景。在十九世纪,捕鲸行业非常兴盛,人类驾驶帆船,冒着巨大的风险去捕杀巨大的抹香鲸和其他鲸类,用以提炼鲸鱼脂肪。透纳没有展示捕鲸的细节,描绘了几艘帆船的捕鲸人如同在暮光中进行的一场海战,他们快速集群冲向巨鲸,远方白帆下面的一只垂死挣扎的鲸鱼正在跃出水面。

《狂风暴雨的大海与燃烧的残骸》,约1835-40年,布面油画

透纳经常表现大海恐怖的摧毁力量,透纳描绘了很多海难沉船题材,其他艺术家表现同类题材往往是灾难前后的时刻。在这幅画中,透纳选择灾难正在发生的夜晚,猛烈的巨浪将船身击碎,爆裂的浪花中浮现着船只碎屑,惨白的浪花与黑魆魆的大海和天空形成鲜明的视觉冲击。

绘画实验

透纳是一位绘画技术的激进革新者,他愿意尝试各种新的调和剂和颜料,以至于他的有些作品因为使用了有害物质而损失严重。他也更愿意尝试各种技法,透纳严格限制其他人窥探他的绘画秘密,只有极少数人能得到他的允许看到他的绘画状态。他的一位赞助人的儿子这样描述:“有一幅战舰的图画,完整、精致、错综复杂,前景是一片波涛汹涌、泡沫丰富的大海。透纳在三个小时内就完成了。他用鹰爪般的大拇指指甲撕裂大海,像疯子一样工作;但细节却很丰富、细腻,丝毫没有匆忙的迹象。”

《波涛汹涌的大海与海豚》,约1835-40年,布面油画,1856年英国接受的透纳遗赠© Photo: Tate

《风景与水》,约1840-45年,布面油画,1856年英国接受的透纳遗赠© Photo: Tate

透纳的父亲去世后,他就离开伦敦,来到马盖特,晚年他与索菲亚布斯夫人共同生活,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透纳认为马盖特的天空是欧洲最美的天空。从他的居所眺望大海,海水,阳光,空气近在咫尺。他不再长途旅行,他用早年速写本积累的大量图像,依靠回忆和想象力描绘大海的奇幻和早年云游的地方。

透纳的晚期绘画越来越脱离事物具象形态的束缚,《波涛汹涌的大海与海豚》、《风景与水》等作品展示了透纳对光与氛围的详尽探索,几乎完全脱离了具象或地形元素,天地之间只有光与色彩,一片空濛混沌。

《三幅海景画》,约1827年,布面油画,1856年英国接受的透纳遗赠© Photo: Tate

透纳还尝试了很多其他形式的探索,比如在《三幅海景画》中,透纳叠加了三幅画,最上面的天空为上下两个海面所共用,这样别出心裁的方式,已经远远超越了他所处的时代的理解能力,他的很多晚年作品遭受当时一些评论家和民众的质疑,他们认为透纳已经疯了。

透纳死后,人们在他的工作室发现了大量实验性作品。后世的评论家认为这些作品不仅反映了透纳在艺术上的自我实现,也深远影响了20世纪及21世纪的抽象艺术家,预示了现代绘画的发展。就如抽象表现艺术家罗斯科看完透纳的展览幽默的说:“透纳这个人,从我身上学到了很多。”

(作者:刘鹏飞   部分资料来源:浦东美术馆)

从山岗到海洋:一场跟随透纳足迹的艺术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