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鲁盖尔的年代,订制画作的赞助人会为画家规定题材,画家也许被要求必须描绘当地百姓辛勤的劳作,而四季景象只是烘托人物的背景。尽管如此,仍有画家在远景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树枝、一块岩石上倾注心血,在“次要”的部分耐心地施展创造。
在洛兰的年代,收藏家们期许画家表现宗教或神话含义,无论山谷、河流与天空,都要为既定的主题服务。尽管如此,仍有画家在完成命题之外,更为落日痴迷,竭力画出光染万物的神采奕奕。
而在莫奈的年代,画坛的主流听从权力和金钱的喜好,推崇因循陈旧的八股文章。尽管如此,还是有人住在不起眼的村镇,去画无名的小河,画场上的谷垛,发现它们的勃勃生机,日复一日同风景神交。
当画家们超出命题、专注于风景之美的时候,没人知道这份一厢情愿会不会有回报。在画面远景被小心对待的树枝上,在栖于树梢的光辉中,在寂寂无闻的谷垛之间,在每个并不显赫的角落,在被视为次要、陪衬、险些被人忘记的所在,他们把一份渴慕藏在笔端。怀着同一份对美的渴慕,即使相隔久远,今天的我们仍然能“看懂”他们,只因注视不老,目光永恒。
痴迷于美的大概不只是人类。我曾经从我的老师那里听过一则故事:在非洲的草原上,有一只猩猩面向夕阳独自幽坐。它对落日那一幕太过于专注,以至于最爱的香蕉不经意间从手中掉落,它也全然不知。故事的真假倒在其次,我想讲故事的人一定懂得,“呆看”是生命的古老需求,猩猩和人,都难逃美的力量。
老彼得·博鲁盖尔,HuntersintheSnow雪中猎人
世上最好的画在落笔之前,一定是“看”所孵育的。只有看得久、看得用情,掀起心里一阵惊讶,我们才“看懂”了风景。人工智能也可以模仿画作,甚至发明出非常复杂的图像,但它却不懂得为何而画。一幅画如果少了人对观看的渴慕,纵然精美,又于人生有什么相干呢?重要的从来不是背诵一幅画的深刻含义,而是唯有看画时才倒映出的那个真切的自己。如此说来,猩猩凝望远处的背影,倒是更接近艺术的本义。
如今,当我们谈到艺术的时候,常常以美术馆的院墙为界,认为里面是美而外面不美。我们是否想过,看过风景画之后,也能发现我们自己的风景构图?你看,车窗外流过的匆匆掠影,不像一幅未曾动笔的画吗?
把一幅画画好是艺术家该操心的事,而爱美之心,却是我们人人与生俱来的本性。即使你自以为没有艺术细胞,却也总在不经意间做着美的选择。你的桌上习惯摆一盆绿植,还是放些零零碎碎?去餐馆吃饭坐在中间还是靠窗?这些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风景”,是我们从臃肿的城市生活里一次又一次“小小的逃亡”。若是抹平这些差异,你就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了。少了这些寻找的目光,我们的日子好像真的少了点什么。
说到底,人人都可以是艺术家,人人也都不必成为艺术家。但每当我们为一处景色放慢脚步,就不经意间分享了画家之眼。当我们用眼睛取代画笔去追摹、去想象,就仿佛接近了造物的博大和温柔。(作者:孙墨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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