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雅先生与黄祖耀的父亲原是同学。黄祖耀的祖父芑香公曾被张之洞聘任为广雅书院文学馆分校校长,而尔雅先生的父亲邓莲裳则在同一时期担任广雅书院院长。因为随侍在父亲身旁,早在1921 年左右,黄祖耀就曾经拜识邓尔雅。中华中学成立后,二十出头的邓尔雅便接受邀聘,成了学校教席。矮且瘦,蓄着两撇胡子的邓尔雅,在少年黄祖耀的眼中,无疑是庄重而有风度的。尔雅先生嗜吸卷烟,口袋里总是装满长方形的卷烟纸;对精通各种掌故的尔雅先生来说,这些卷烟纸还兼具资料收集卡的功能。无论是在读书、阅报,还是在和朋友谈天时,只要发现有用的资料,他立马取出卷烟纸片,认真地将其记录下来。在黄祖耀的记忆中,邓尔雅似乎从未对谁疾言厉色过。他爱说笑话,在教授书法、小学(包括文字学、训诂、音韵)时,总是有独到的见解。他旁征博引、追本溯源却又深入浅出,自然成了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在邓尔雅的指导下,黄祖耀开始学习《张迁》、《史楷》等汉隶,并且临摹《鱼公姬夫人墓志》这样的隋碑小楷。按照先生的要求,学生们以大块方砖作纸,用笔蘸水作墨进行临写,一个大字占满一方砖,等水干后继续写。方砖约一尺二寸见方,广东人叫“阶砖”,在房间铺地用,吸水性很强,随写随干,用起来十分方便。尔雅先生对学生们说,写大字比写小字更能锻炼腕力,而且显气魄。大字写好了,小字就容易写好;但写惯了小字,未必能写好大字。他还主张初学者一定要从楷书入手,然后循序渐进;先务方整,勿求奇纵。少年人爱新奇。在苦练了一段时间的楷书后,黄祖耀弄到一套上海扫叶山房的石印郑板桥手写全集。板桥体疏放奇特、变化颇多,黄祖耀一见,如获至宝,便开始偷着摹写。父亲看到了,极其不悦,告诫说:“你学写字不守规矩,学那些“江湖气”将来一定失败!你不知道郑板桥是从隶书、楷书开始写的,他用隶体渗入行楷,有深厚的基本功,你从皮毛模仿是没出息的。” 和黄祖耀一样,经常出入邓尔雅之门的,还有青年画家黄般若。比黄祖耀年长十二岁的黄般若在那时的画坛已经崭露头角。在南洋烟草公司的广告日历本上,每页均有一幅线描国画,在这些国画中,每隔几页,总会有一幅黄般若画的梅花、翠鸟或者神佛,这让黄祖耀很是羡慕和佩服。 20 年代后期,黄般若长期住在必烈者士街的青年会,和他同住一栋公寓楼的,有位名叫彭湘灵的富商属员。那个属员的房间里堆放着许多欧美的名贵画册,当然也有一些国内出版的画册。因为常去青年会,而黄般若又与那位属员有深交,黄祖耀很快也和彭湘灵成了朋友,得以观摩那些难得的珍本。 在绘画课上,同样也是父亲朋友的李孝颐提到,他的叔父——“鹿门九爷” 在清光绪年间,曾到上海跟从任伯年学画。与老师的讲述相重叠,广东故居里,那终年悬挂着的四屏花鸟画陡然在黄祖耀的记忆里清晰起来,美术史的神秘大门 “轰”的一声在他心中陡然开启了。十五岁时,在黄般若等朋友的鼓励下,黄祖耀终于提起了笔。可该画些什么呢?他信笔落纸,发现竟然是漫画。稿件投出去后,很快得到本地报纸编辑的青睐,黄祖耀也成了报纸的固定作者。双方合作时间最长的要算《骨子》报,黄祖耀出手不凡,给对方画了一段时间的连载。受过各种画派的熏陶,为什么出现在黄祖耀笔下的偏偏是漫画呢?黄祖耀在《自述》中调侃:我从小就是个没正经的人。对绘画艺术偏爱漫画,书法呢,一开头就喜欢上怪怪的郑板桥体(他自称为‘六分半书’);连作诗都喜欢作‘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那一类打油诗。这些信笔落成的漫画,或许恰恰揭示了少年黄祖耀骨子深处的两分不羁、三分幽默。 1928 年4 月,《上海漫画》这份日后在中国漫画史上颇具影响力的周刊在上海平安落地。周刊由当时已经在漫画界享有盛名的叶浅予先生主编,张光宇、张正宇、鲁少飞等漫画界的中坚人士参与编绘。黄祖耀在香港见到了这份刊物,很自然地对它着了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