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动物性的诗意化误置 事实上,尽管人是从动物生命来的,但世上没任何东西能比动物生命更令人迷惑不解的了。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位于悄天声息的宇宙中心的地球更令人不可思议的了。说起来,这地球既不具有人类给予事物的意义,也不具有事物的无意义。每当我们不带反思事物的意识去想象时,这一点就尤其明显。不过,我们想象事物时,实际上不可能不带有意识,除非独断专行,故意那么去想象。因为,我们和想象这两个词本身就含有意识——我们自己的意识——它们黏附于自己的存在,难解难分。毫无疑问,我们可以对自己说这种黏附性也是脆弱的,因为,我们有可能会停止存在,而且有朝一日甚至会永远停止存在。但是,一个物的出现是不可想象的,除非它出现在一个取代了我的意识的意识中,但这必须在我的意识消失后才有可能。这道理很简单。可是,动物的生命与我们的意识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它是个令我们感到惴惴不安的谜。想象一下没有人的宇宙,在这个宇宙中,只有动物能睁眼打量物,动物既非物也非人。人们只可想见这样一种景象,其中空无一物,因为这一景象的对象只不过是一种划过长空的物的运动而已,这些物对充满意义的人的世界来说,自身毫无意义可言,因为只有人才能赋予物以意义。因此,我们对这一景象的对象无法加以确切的描述。或者说,言说此对象的确切途径,似乎只能用诗化的语言。因为,诗所描述的东西毫无例外地都指向不可知的东西。正如我们可以用虚构的形式去谈论过去如在目前一样,我们最终也可以用这种形式来谈论史前的动物以及植物、岩石和水系,也好像它们都是物似的。但是,要是我们谈论维系在这些条件下的风景的话,那就只能是子虚乌有了,或者只有诉诸于诗意化的想像了。睁开眼睛根本不懂所看到的一切,在这样的世界中,根本毫无风景可言。因为,用人类的语言来说,在这样一个世界里眼睛压根儿就什么也看不见。比如,我目前的脑子里一片浑沌,正在傻乎乎地思量着那一片无的景象,我开口说话道:“没有景象,什么都没有,除了恐惧、痛苦和死亡所限定的空灵的迷醉外,了无一物,然而正是这恐惧、痛苦和死亡给了这四大皆空的无以一种厚重感……”我这是在滥用诗的表现能力,是在以模糊闪烁的言词来替代无知的无。我知道,思想免不了会闪烁其词,以给自身带上一层令人迷醉的光晕,或者叫做丰富性、光辉性以及至高无上的权威性。但是,这种诗,只不过是一种方法,通过它,人从一个充满意义的世界走向最终的种种意义和一切意义的扭曲变形,使意义发生移位,而这一点将很快证明是不可避免的。在没有人眼的注视即可相象到的事物的荒诞性和动物置身其中的事物的荒诞性之间,只存在一种区别,这就是:前者的荒诞性即刻暗示我们的,是精密科学那明显的简约化过程;而后者的荒诞性听任我们受那不容挡住的诗的诱惑。因为,动物不是简单的物,它对我们说来也不是秘不可测的。动物在我面前展示了一种深度,这种深度我是熟悉的,它吸引着我。某种意义上说来,我了解这一深度。这一深度其实就是我的深度。同时,它又是离我最远的 ,因而当得起深度这一名字,确切地说,也就是我感到深不可测的东西。可这么说还是有点像诗……只要我还能将动物看作是物(如果我吃了它——以我喜爱的方式,而不是以另一动物吃的方式——或者如果我奴役它,或把它当作科学的对象),那么,它的荒诞性就像顽石或空气一样地直接明嘹(如果人们愿意的话,还可以一样地切近,似可触摸得到),但是,动物并非总是可以,也绝不会全部被沦入那类低劣的存在。那类低劣的存在只有物才配有。某种温柔、神秘而又令人痛苦的东西,把那份使我们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亲情,给抽了出来,从而将其一线微光照进动物那黑暗的夜空。结果,我所能看到的一切只是这样一个场景,它将我投入那黑暗中,令我目眩,将我带到这样一个时刻——对此,我不再怀疑——其时,清晰可辨的意识将我带向很远,很远,使我最终远离那不可知的真理。这真理,从我自身流向世界,好像只是溜走似的。 动物存在于世界,就像水在水中 关于那不可知的东西,我随后再谈。目前,我必须从令人目眩的诗中脱开身去。诗,从经验的立场看来,似乎清晰可辨。我可以说,动物的世界就是无处不在性和直观性的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对我们说来是神秘不可测的,不可测得使我们看不到一点得以超越自身的能力。这一事实颇为消极,我们因而也无法对其加以绝对确证。在动物身上,我们至多只可想像那种能力的萌芽,可是看得不够清楚。尽管可以研究这些能力的萌芽,但这种研究产生不出任何正确的观点,以确证我们对无处不在的动物性所拥有的看法。这对我们来说,也算是宿命吧。只有在人的界限之内,才能清晰可辨地看到物相对于意识的超越性(或者意识相对于物的超越性)。实际上,如果超越不是萌芽状态的东西,如果它不是像固体物质那样构成的(即,在某些给定条件下,其构成不变),那它就什么都不是。事实上,我们不可能立于不变的凝固物之上,我们只能从外部,根据超越的缺场,来考察动物性。这样,在我们看来,动物在世界中的存在就不可避免地像水在水中一样。动物根据不同的场合,会有着种种不同的行为。这些行为是我们可能作出区别的出发点。但是,这种区别的工作,要求对象的超越性必须明晰。动物在不同的场合,其行为的多样性并不能作出意识分明的区别。有些动物虽然自己不吃自己的同类,但它们并没有意识到,它们仍然没有能力认出同类。因此,遇到新的情况,它们也并不会产生新的行为。新的情况只提供了足够的条件,以便清除遇到的障碍,至于障碍清除了没有,它们是意识不到的。如果一只狼吃了另一只狼,我们不能就此说,那吃狼的狼违背了狼通常不吃狼的规律。它并没有违背这条规律,它只是遇到了规律派不上用场的情况而已。尽管如此,对这只狼来说,它与世界仍是一个整体。它遇到了既充满诱惑,又令它烦恼的现象;其他现象与同类物种的个体,与食物,与惬意不惬意的东西,都是一致的,因此,出现的东西毫无意义,或者只是一种符号或别的什么而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破一种整体的连贯性,其中,恐惧本身在消失之前所宣明的东西,也不会被清楚地听到。甚至敌对双方打仗也都是另一种形式的内乱而已,其中看不见的影子受到刺激后,不得不起而作出反应。如果一个动物打败了对方却不理解对方的死,就像人打死了敌人还得意洋洋,那么,这恰恰是因为对方并未打破那连贯整体的延续性,它的死也未能重建这种延续性。对这种延续性,我们尚未加以探讨,已探讨的也只是两个生物体进行殊死决斗中的欲望的相同本质。动物决斗后目光中所表露的冷漠无情,正是存在的表征,这种存在与人世的存在根本没有什么两样,大家都像水在水中一样地漂行。如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