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昌奎的油画艺术大致可分为两种不同的探索意向,前一种趋向于事物的“基本符号”的对应性,由于它植根于精神世界的本质纯洁性,因而也必然以最少的形象来表达,这就是他在1990年代抽象绘画的一种趋向,包括后来参加韩国光州双年展览的系列油画作品。其理想视觉中师人类情感的泛文化的符号形式,抽象化的实现即艺术符号(Art Symbol)——人类普通情感的载体,亦是艺术家思想状况的症候。循此推衍而来,艺术的基本符号从人性论观点引伸出入“符号的动物”取代于“理性的动物”,由“社会动物”祈向于“审美动物”,这同样适合其意向化艺术的本体论。由此可以看出,画家热衷于将艺术本质的探询直接同人的本质所思结合起来,从而在对于人的自然、文化处境之解释中寻找未被定义的原始意象,这种探索表明了画家的超然悟性。
“基本符号”的抽象油画作品之后,则发展出意象化的风景油画,其画面中的元素由意象化的东北山水景象生成,诸如长白山、兴凯湖、扎龙湿地,松嫩平原、三江流域、大小兴安岭山区等,在那里还保留着未被旅游文化和文化工业侵染的自然景象,保留着“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神思境界。安昌奎的意象化绘画建立在“基本符号”之上,又远远超出一般的东北自然地理特征,换言之,东北山水的客观景象为画家的想象奠定了自然与精神的意识中之象,这种意象在其风景的表征中蕴含着灵性的呼唤,含有超验的抒情性向往。这种探索不止在安昌奎的风景油画中得以自觉演绎,同时还有原来北方艺术群体中的画家刘彦,近年的油画风景带有明显的形上沉思意味,以及“后89”时期的北京艺术家孔永谦,他从澳洲游学回国后定居沈阳,以东北山水景象为“基本符号”,潜心创作了一系列大尺幅的带有基督教神学观念的油画风景。这几位中年画家都经历过1980年代的先锋艺术运动的洗礼,而今他们衍化于新世纪风景绘画的支流中各有所成,是一种十分值得关注的现象。
黑格尔曾用一个忧郁的句子写道:“当哲学以灰色描绘其灰时,生命的形式接着就变老了。”当代艺术的观念化倾向,其实是受到了分析哲学的侵蚀,其负面逻辑使艺术与哲学自身同时陷于自身的目的性策略。然而,艺术对哲学的“报复”或者激励就在于它的混沌无序、天真烂漫、非确定性而且非理性。哲学家以整体性的名义构筑的迷宫并不是艺术的避难所,相反可能成为灵性的牢狱。在对反的意义上,可以理解安昌奎意向化绘画的另一个趋向,即进一步疏离理性逻辑,转向非确定性、甚至非形式的相对观念。但他并不放弃风景的文化质地表现,在新近的风景作品中,画家力求在自然宇宙的洋洋运动中感悟并体现上帝创造世界的神圣力量与魅力,使人产生一种宁静、阔大的境界。
不少中国先锋艺术家在新世纪转向纯粹的自然抒情和神圣的赞美,并非是对艺术意义深刻性的逃离,而是由于当代社会资讯的过度膨胀、具像传媒迷离交错而激发的一种泛宗教化的灵性追求,一种在世俗烟尘中对无限星空的仰望姿态。比较而言,西方诸历史先锋派抽象艺术在二度空间求取精神性的场域,例如硬边、色域绘画、极简主义等;东方的当代意象画家则在完整的西方抽象艺术史之外,重新寻求到东方智慧中某种阐释自然宇宙的视觉语言,从符号的象限走向忘象的艺术追求,诚所谓:“本乎形者融,灵而动者变,心止灵所见,故所托不动,目有所极,故所见不同。于是乎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王微《叙画》)。
形式探索或形式主义艺术在当今面临的是一个后现代语境的文化历史条件,这一条件的设限在于:在语言论美学转向之后,形式美学包括抽象形式的自律性——无论侧重感情和感觉表现的“热抽象”,抑或侧重组织结构、传到宇宙意识的” 冷抽象“,都面临失去文化变革的社会功能,因而它所允诺的神性领悟、自由涵义的艺术价值,必然要在新的“炼金”意志或“内在需要”中去重新塑造精神内涵,以各种差异见证“不可见证之物”。因此可以说多元主义为形式主义的终结带来了精神纯粹性的缓刑,同时为秉持内心严肃与艺术真诚的艺术家带来了凌越进化论艺术史的极大可能。在此顺便指出,台湾“五月画会”、“东方画会”以及高行健等海外意象化的绘画形式试验,为我们提供了意象艺术发展历史思考的新视角和路向。
当代意象化风景绘画的意义在于,它不仅仅从深度生态主义的维度回应全球生态环境危机;更重要的是,艺术家要倾心领悟神性启示,适切地给出一种启示性的艺术范式。惟愿如此,人类失衡费感性世界方可回到永恒神恩的阳光谷地,重获植根于大地和整个自然宇宙的精神基础。
2007年11月, 清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