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百年来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中国的美术变革和美术教育改革也已百年有余。百年间无数学人、艺术家上下求索,以求中西融合乃至取中西之长获中国美术之新生。美术同其它艺术门类一样,曾是唤醒民众、启蒙民智不可缺少的力量,在社会思潮变化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在大多数时期,美术界均流派众多,众说纷纭。但是,总的来说,近一百多年以来中国的美术与美术教育变革是以西方古典哲学及前苏联美学观念为核心,以西方科学思维为训练手段的一种“以西衡中”改造中国画的模式,尤其是在新中国建立以来。
不可否认,“以西衡中”模式曾经是积极和有效的,尤其是在涤除传统积弊的特定历史时期,往往“过”才能“及”。但时过境迁,这种模式的弊端就明显的凸现出来了。本人学艺、从教四十余载,对此感触愈深,在此不妨抛砖引玉,以求同道解惑之。
首先,该模式以西方哲学中的“反映论”来观察、表现世界,并逐步取代了中国自古以来的“感物论”,这在艺术上容易形成科学的、机械的模仿事物表象的毛病。
其次,素描、色彩、构图的训练是典型的西方学院式培养方法,这些教学方法对于解决科学的观察和富于技巧的的表现是非常好的,但是,对于艺术个性问题,尤其是非基于西方传统的艺术表达。
这些方法又是无力的,甚至是苍白的。而艺术个性是贯穿于人的观察、感受、记忆及表达的全过程的,可以说,“个性”之于艺术,犹如阳光之于天气,是无可取代的全息联系。
其三,“先入为主”是人的接受能力的一个重要特点,假如从学画之初就以科学分析对象的形体、结构、空间、透视、明暗等规律为始,那么他从此观察事物或写生都会带着这种“科学”的眼光。每个人的天性、民族、文化背景等差异所带来的观察事物的天然不同,就会被极大的削弱或会统一于这种“科学”的观察之中,而这种不同是极其珍贵的,有时候甚至是艺术中最为珍贵的。
其四,中国画自古以来就是一种中国文化的全息载体,诗、文、书、画、印,构成了一个有机整体。如果仅仅用西方“素描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的观点来衡量中国画,那会极大的削弱中国画的文化内涵。
其五,中国画中的“笔墨”能作为一种独立的艺术语言而存在,这在世界各门类的艺术中是绝无仅有的。“笔墨”之美是通过“书法”磨练而产生的,而书法之美又是中国哲学、美学的物化。中国书画中的点、线、面所构成的“笔墨”是可以脱离表现的对象而使人咀嚼回味的。王国维曾以“古雅之美”来形容“笔墨”具有的美感,也即道出了笔墨本身就浸蕴着别于自然之美的文化追求。
最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西方艺术沿着它的科学理性精神和哲学思想不断发展;中国艺术走着它的人文感性思维和天人合一的思想延续至今。也许,中西方各自以自己的文化根基为本求发展才是彼此更为恰切的道路。尤其是在今天,由于近代以来的国情使然,我们自成系统的人文、思想、艺术技巧和技术手法都遭遇了断裂甚至某种程度上的摧毁,也许在当下,我们最迫切的是要恢复、继承、学习本民族的优秀文化遗产,重建文化上的自信,才有可能有所作为。每一个个体,也须有文化上的自觉,自愿的担当起文化传承上的一份责任;作为一个从艺者,我常以此自勉,但从不敢奢求,唯有自觉笃行。
余学艺、从教四十余载,亦是始于西画,再衷情于中国书画,后觉于书法,所得欢乐忧愁参半,虽则也曾困惑无数,但终究乐此不疲,以此为寄。今逢六十退休之际,罗列拙作展示,虽无成绩夸饰于前贤,却有失败教训警示于来者。深望识者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