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按图索骥与惺惺相惜
近年来,学术界及艺术界对于艺术家的手稿、素描等独立艺术价值的认识愈加充分,虽然与油画作品在拍卖市场上的价格存在较大落差,但没有一位艺术大师或艺术行家会认为手稿和素描的艺术价值和魅力会低于一幅油画作品。今年7月,李小山馆长在伦敦泰特美术馆专门参观了他们的藏品室,泰特美术馆的档案馆馆长Adrian Glew先生将他们珍藏的部分培根手稿拿出来,并告诉李小山馆长,这是泰特的非常珍贵的藏品,具有很高的价值。众所周知,素描、习作、草图、甚至是涂鸦,是孕育所有伟大油画、雕塑等艺术作品的胚胎,正如达芬奇、米开朗琪罗这样的大师,除了一些为人熟知的代表作,他们的素描、习作的欣赏、研究价值也是人所共知的。
但本次培根展现场,少部分“专业人士”与“批评家”即使面对展品,表现出无动于衷、甚至不屑一顾。他们坚持认为只有“油画”或者拍出高价的“代表作”才具备艺术价值。本次现场展出的大量绘画、素描、手稿、现成品上绘画,在极端者看来更是毫无价值的垃圾。但有趣的是,培根自己的态度与这类观众恰恰相反,生前他对待自己拍出高价的作品是这样评价的:“很好,这些垃圾终于可以扫出‘马厩’了。”由此可以看出,培根对成品与手稿的看法恰恰是毫无偏执的。
从此次培根展,亦可以看出国内美术批评界的一些问题。首先是在对绘画本身进行欣赏和批评时的失语。本次展览期间,几位非常优秀的艺术家,包括尚扬老师、尹朝阳老师等在和李小山馆长及笔者私下交流时不禁感叹,他们不愿出席很多画展的研讨会,因为听不到真正对于作品艺术性的有效解读和批评,听到的都是出于文字对文字的接龙游戏,艺术批评与艺术实践的脱节导致它已经沦为空谈。一方面,当下中国的艺术评论和学术研讨已经沦为艺术商业化操作流程中的一个环节,参与者无非借“学术”之名收取费用,为艺术家和作品的漫无边际地鼓噪吹捧;另一方面,当下中国的艺术批评在严格意义的学术层面已经陷入一个无法自拔的怪圈:即对文化理论和哲学理论不分语境全力以赴的使用、挪用,乃至误用而不自知,面对活生生的艺术作品却麻木不仁、哑然失语。这正如按图索骥的典故:找到的只是癞蛤蟆,真的骏马出现时却无法识别。
当下,很多美术理论从业者及策展人亦从未亲自从事过艺术创作、展陈设计、以及展览的视觉呈现,由此暴露出始终是外行的实质。这与当下中国高等艺术教育的课程设置也有很大关联,比如很多人由美术理论本科出生、一直读到美术学硕士、博士,应该是“学富五车”。可是,这类专业几乎没有实践课程,即艺术创作和实际策展的过程,就读期间自己也不注意这方面的学习和领悟。那么,在面对一幅具体的绘画、雕塑、影像、装置的解读时,由于没有对材料的了解、对技法的熟稔、对创作过程的体验,其评论与解读注定是从文字到文字、从理论到理论,无法落地。
本次“培根展”的空间分布经过精心设计,分成了几个单元,由立体空间中的橙色、玫红、黑色几种墙面色彩分别对应不同主题。展出的作品则经过精心挑选,都与培根创作的核心主题及内容密切相关。《嚎叫的教皇英诺森十世》、《培根自画像》、《向梵高致敬系列》、《乔治·戴尔的肖像》等,以及捐赠给南艺美术馆的《法国体育报纸上的拳手们》,不胜枚举。现场的诸多作品和主题让熟悉培根艺术生涯的观众都会感到亲切,如对培根而言最为重要和宝贵的模特乔治·戴尔的肖像,他从1963年与培根认识,在1971年《培根旧作展》开幕当天自杀身亡,培根先后为其画过几十张侧影和侧像,这是培根艺术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页。本次展览的出版物正由南艺美术馆学术部与贝瑞·焦尔共同编撰之中,近期出版后将包括很多从未译介到的研究文章、培根信函、图片资料等,相信亦会是近年来中国培根研究的一次阶段性重要成果。
《戴黄帽子的凡·高独自在路上》,照相纸上油彩、铅笔及色粉,712.5px x 812.5px,1955
《在路上嚎叫的凡·高》,照相纸上油彩、色粉及铅笔,737.5px x 887.5px,1955
这批作品除了文献与佐证作用外,其实体现出非常强的艺术完整性与感染力,这些都决定了它们本身就是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的价值,而并非要依附于任何一幅油画作品。比如,《嚎叫的教皇》由有力而精彩的笔触迅速绘成,嚎叫的嘴巴和人物轮廓由铅笔的线条与线团绕成,在薄薄的色彩中穿行,若隐若现、有力又灵动,可以说其艺术性与完整度并不逊于《嚎叫的教皇》大幅油画。而《带帽子的梵高独自走在路上》构图简练,人物轮廓概括而意象化,背景笔触的方向又赋予单调的画面大面积色域以动感与变化,这个系列的作品还由于表现性的线条与笔触使之颇具东方艺术的禅意,展厅现场甚至有书法类的教师在评论其画作中线条的表现力。此类的例子数不胜数。观念摄影家洪磊先生在现场仔细揣摩每一幅作品后,对于培根处理图像的方式表示赞叹。他认为培根这种随手拈来,将身边任何一件平庸图片和影像赋予灵气的能力实属天分。尚扬先生则在现场感谢贝瑞·焦尔先生,这些作品让他看到了以前没有看到的培根。尹朝阳先生也在参观结束后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分析此展价值。培根不愧被称为“画家中的画家”,对于他的作品产生共鸣与惺惺相惜之情的,不是理论家,而是真正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