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说“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平行展、外围展什么的——这样的话题,相信很多人已觉有点不合时宜了——除非某一届、某个人、某一件证实做得真的好。是的,人们如此的心态成熟,确实因就“时宜”,仅就专业范畴本身,比如:近几届的表现及热议,一方面谁都知道决定权如果仅仅落到官方主导、某一策展人主导这一步,意味着诸如“学术民主”等诸关键因素不可解,于是有了懒得再说的放弃心态,另一方面当代艺术发展之“停滞感”也已持续有年,提供不了新血液,若“行政”、“权力圈”选择又可能恰好(起码担忧)选了较不好的,信任感跟着落空;威尼斯双年展已泛化,更亦商演化,宛如“威尼斯旅游推广年”,场租、制作、运输等费换算下来,帮别人展演的感觉多过展演自己,价值比或者还不如在国内多商演几回;当代艺术近30年发展过来,又逢全球化时机,该见的世面基本都见过了,或不再缺这多一次少一次;人们早已多经艺术市场历练,夯实了价值认识的基础,不再轻易受某次展览的加魅所迷惑,艺术家再难通过去趟威尼斯复制当年市场“偶像”、“神话”打造程序;现在倒有点像是进入了世界期待“中国买家”的时代,那个期待“外人”、“外卖”、“外审”、“外宣”的时代一去不返了。
但专业范畴的“时宜”背后,实有更关键的“时势”:对威尼斯双年展关注兴趣的减弱,虽然也因艺术、艺术界不争气,但更因人们的热情与时俱进转移到国内更宽广的问题和领域。近日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发布的《2013年人类发展报告》对中国的“评估”,可算是对这个“时势”的提示:过去20年,同其他金砖国家一样,中国的发展速度和规模史无前例,但目前存在收入差距扩大和发展不平衡的问题,不平等现象也在扩大,人类发展指数还处于全球中等偏下水平——2012年中国的人类发展指数名列全球第101位,低于人均国民收入11位。如此严峻的发展形势,对那些做着赶超“中国梦”的人正好提个醒。具体到艺术界来,近20年同样“速度和规模史无前例”,当代艺术当再难续前几十年曾经的神话光芒、偶像光环,人们开始往低处、问题处着眼:少数风光画廊之外是多数苦苦坚持的画廊,少数明星级艺术家富豪之外是多数生活无着的艺术家,体制内的安逸、安养之外是艰难度日的拼搏……艺术教育情形可疑、艺术市场机制待顺、行政监管施计繁乱……文交所事件、偷漏税事件、造假事件、假拍事件、艺术园区建建拆拆事件、贫困艺术家病无所治事件……。这一切,是发展模式转型、财富分配、公平正义、法治规范等宏大“时势”下艺术界活脱脱的对应;但更主要是,这一切,又已细化为艺术家、批评家、策展人、画廊主、经纪人等等从业者的无统一标准答案的关注点和思考源,谁都可能、可以是“时势”下的主人或一员——还造“国家(馆)英雄”?既往矣!
艺术界如果还想让80年代、90年代的神光回光返照,还想重现如当年那种“朦胧诗”朦胧旁众的神功,实在就忽略了祛魅时代的真义。祛魅“威尼斯”,祛魅艺术,之后,它们还值不值继续期待?那或就小如最近大家关心的“行政命任的北大校长值不值得期待”、大如“新一届政治领导如何值得大家期待”的问题一样,或者,提问的人无解,而是“暂且”待解:打倒四人帮、开启市场门之后,促使泛众化、个体化时代“时势”改变的力量聚积于何处、发力于何时?
但祛魅是要还真,每个人的态度不应该满足于“或者”、“待解”——既然政治开局都是从“约法三章”开始且细化出“工作规则”了。那么,艺术界的约法三章和工作规则在哪里呢?上面言及的艺术界对应着的纠缠“时势”,用什么对应的实际行动解乱麻顺方向?近日,体制系统内又开始传送新一届全国美展备展信息了,多年以来,这个展览已经成为体制内“学术鉴定”的权威,是职称、级别评定的通行路径之一,但正因为它的“体制内”性质,成了艺术院校、美协、画院等体制机构的“欢场”,使它在市场、民间自由交流年代失去了计划经济年代所聚积起来的魅力,不再在当下艺术界获得学术肯定和关注。但是,说实话,从展览筛选机制上考察,尽管它的程序显得过分“官样”、“行政”,毕竟还是有一纸成文的、公开的展览制度设计。而比如威尼斯双年展,这么多年来在国内竟然还没有形之可见的透明、公开的展览制度,倒是反复制造暗箱操作、圈子化利益输送迷幻,制造各种自相矛盾疑惑:是国家馆,是不是就直接选送美术学院院长,管他是个老掉牙;既是国家行为,为什么又或要艺术家分担参展经费,是不是艺术家水平不够底气不足需钱、物补偿;即使是国家行为,毕竟又是艺术的学术,为什么是现在的“学术组织”方式,为什么不是美协理论委员会、批评家协会、艺术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宋庄艺术发展委员会等等组织来担当“学术筛选”,若权力真落到这些组织的头上,它们真又具备了“学术民主”的运转机制了否;是否有评选委员会、顾问委员会,都是些什么人,怎么证明他们的学术地位、资格;代表“中国”,是“明星”代表还是“艺术”代表;你说是民间非盈利,为什么却又收作品或至收钱;什么背景的民间人士、社会组织、市场公司在做;民间是不是就无须同心协力、沟通有无、精简队伍、避免浪费……林林总总,这类那类的标准、规则,为什么不是透明、公开的、可以监督的,你我也想评估风险、得失,你我也想知道、想参与,怎么办;等等。对此,关联艺术家也很会利用迷惑造势、宣传,我就亲见某受邀选送一件作品参加平行展的艺术家在学术杂志上发表自己作品,并被头版头条宣传为“参加威尼斯双年展艺术家”,而其实该作品不过是一件“商业娱乐”式作品,无甚学术价值;现在专业网站上也常见有人宣传自己是“参加威尼斯双年展艺术家”;估计往后会在更多场合看到书写自己是“威尼斯参展艺术家”的简历。由此及开,当代艺术界很多公开的大型展览、活动,“制度文化”严重缺如,仅仅考察一个威尼斯年展活动,中国当代艺术界赶这趟“国际化”潮流,像极这些年国内乱哄哄、急冲冲的“城市化”丑相,宛如一个“争地盘的江湖”:你带你的明星去威风,好,我的团队这就亮相啦……。如此情景所现,有些人是真关心了“中国”、“中国人”、“中国艺术”——这些或在威尼斯被“放大”的名义——还是关心了别的什么,还真真不知道。
作为人类生产活动之一部分的艺术活动,毫无疑问,同样涉及信仰、市场、法治等几大社会文明子系统,艺术作为一种创造性生产劳动,它更应该为这几大体系留下好的文明积淀。收集艺术作品、组织艺术家参加艺术活动,可以是乃至当然是——如果不实际上是或标榜是“非盈利”的话——一种“市场行为”,盈利、自私自利可以理解,甚至这是市场的本性,于是,这就需要制度、规则出场展开法治以限制可能“恶的本性”,以建设制度文明,而只有制度文明保证之下,所谓“艺术是一种宗教”所生产的信仰、道德才会保真保质,这样的艺术生产流程,真正的艺术的才可能被选中和出场,还原文化艺术作为精神性生产活动的本性本义;以国家、政府名义而非市场运作的,更是需要这样的公信保证了。艺术不在于是否在威尼斯,而在于是否是好展览、好艺术家、好作品。要让艺术回归近几年大家所共识的“中国境遇”、“中国问题”,不是整天去撩拨宏大的“国性”、“族情”,搬弄几样民族、地域“符号”,要面对具体而微的境遇和“时势”,要公正地面对艺术,艺术可为,你可为,我可为,你我要真拿出意愿有所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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