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您以前写过一篇关于美术馆的文章,您说过,虽然自1960年代以来美术馆的观众数量不断增长,调查结果证明主要观众群仍然集中在知识阶层,但是美术馆设想的服务对象本是广大普通市民。这是不是一种悖论?
巫鸿:这是悖论,当时我写道:“一方面所有的现代大型美术馆都强调自己的教育职能;另一方面,美术馆所‘教育’的人实际上大都已经具有良好的教育水准。”但这个调查离现在也有些年头了,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另外一方面,我们对普通人的定义也一直在变化,比如在上海,到底哪些人属于普通人?
以我个人的感受,在美国,现在去美术馆的观众量非常之大,难以想象。去年12月,我去纽约的一些美术馆,经常没法驻足欣赏,你可以注意到什么样的人群都有。那些受过一些教育的人,尤其是受过大学教育的人,中产阶级以上的人,都是从小带着孩子去美术馆。当然也有很多贫穷家庭,从小带孩子看的是棒球。去美术馆的当然不是全社会,但它确实吸引了社会很大一个群体。
美术馆的眼界要高,不要跟着商业打转
记者:在这样一个互联网时代,这样一个影像时代,除了上网、看电影,为什么大家还是会热衷于去美术馆,耐心排队去观看那些你可能早已知道的图片?
巫鸿:艺术还是有一种神秘性。在这个图片时代,在网上都可以看到那些名画的电子版。一百多年前,因为照相术出现,图像时代出现,很多人预测这些名画的光环会消失。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反而是更突出了这些作品的价值。虽然在美术馆,普通人看不太懂这些画作,但他们也知道,那是真东西,画册上、互联网上的都是假的,这是唯一的真品,而且很多是很难看到的。比如不久前上海举办的“翰墨荟萃——美国藏中国五代宋元书画珍品展”,这些中国名画都在美国收藏,对很多中国人来说很难看到真品,加上媒体的宣传,就造成了很强烈的城市事件性。在美国也是这样,重要的艺术大展,都会在本地造成一种事件性,好像错过了展览,就错过了这个大事件。我也说过,像大都会等大型美术馆,馆藏的名作常年摆在那里,但人气不那么多;一个外来的展览来了,人们蜂拥而去。
记者:中国也有那么多美术馆,在您看来有什么特点?
巫鸿:中国的城市很刺激很动态,但是你在中国却会发现,没有世界性的美术馆。我的意思是,在中国的美术馆,你看不清楚世界。在中国,呈现古代美术、古代艺术的美术馆和博物馆很多,比如故宫和上海博物馆,还有每个省市都有的大型美术馆和博物馆,毫无疑问,它们都以古代美术为主。在这些场馆展览的东西,除了古代部分,一到近现代,也就只展示一些国画,那些国画,一般人也都看不太清楚。进入二十世纪,基本上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展出了。中国的美术馆和博物馆,展示的重点是就古代美术和古代艺术,近现代部分很少。这就和西方国家美术馆的重点不同,在那里最让人激动的部分是现当代作品。我们的美术馆缺这些东西,这也说明研究者对十九、二十世纪的研究不够。
记者:您刚才提到,中国的美术馆展览缺少现当代的东西,一方面是美术史学院研究的缺失,另一方面是不是美术馆对现当代艺术品有一定的警觉,后者更加市场化些?
巫鸿:我觉得艺术品的市场化是世界性的,但是美术馆的眼界要高,不能跟着商业打转,应该相反,商业跟着美术馆打转。有很多东西,分析一个很有名的画家,无论是张晓刚还是方力钧,要有仔细的美术史分析,这可以决定他们哪一创作阶段是最具有创造力的,哪一阶段可能有些自我模仿。每个艺术家都会有这样的阶段,但美术馆要选择最重要的作品,这是关键。每个美术馆都需要有鉴别力,否则就是买一堆东西挂在那里,没什么意思。这些年,到处都有美术馆建起来,可是里面的作品不是第一流的,大家就会选择不看,这样的美术馆就也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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