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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当代文人画文脉难续 不仅仅是笔墨功夫

艺术中国 | 时间: 2012-08-28 10:47:10 | 文章来源: 东方早报

艺术评论:情也可以理解为是才情,尤其是国画还是要讲究才情的,也是需要禀赋的。

刘二刚:“趣”就是要有看头,画能够打动人。看到一样东西不用说,说了就没趣了。

艺术评论:现在很多艺术虽名之为艺术,但往往缺少打动人心之处。

刘二刚:也是一种体验。很平常的一件东西,你发现了它的趣味之后,表现出来,然后就很有趣了。

艺术评论:你一直注重画中的趣味,提起你,很多人都想起你画中的小老头儿,当时怎么想到画这个题材的?

刘二刚:我画人物画,先从服装研究,明代以前汉人服装一直没怎么变,宽袍大袖。我想我基本画这种了。但我又把别人画的这些简化了。然后头发也是,头上都有个结。基本上把符号就找着了。另外在具体形象上也动了一些脑筋,鼻子画得大一点,鼻子大一点比较憨厚。有的人把鼻孔也画出来了。

艺术评论:那就小家子气了,而且不入品。

刘二刚:我就按照这些来设计老头儿的形象。当然在画人多的时候,人少的时候就是这么个符号,人多了不能都画一样。人一多,在有一定情节的情况之下,我就把一些人眉毛浓一点,眼睛大一点、小一点,有的有皱纹有的没皱纹,有的胡子长一点,有些变化。中国画往往很注重点睛,我的山水画中只要有了几个老头,好比说观瀑图,不是纯粹的瀑布,而是人在观,就还是归到人物画里来了,尽管人物只有这么大。当然跟我的题跋也有关系,我啰哩啰嗦地又拓展开去了,人家就更加作为人物画了。

艺术评论:那你就没有尝试过只画山水不画人物?

刘二刚:也有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那个就是山水画。齐白石的山水画不纯粹是山水,都有一些房子。他有一张山水画也是挺好玩的,题跋是“网干酒罢,洗脚上床,休管他门外有斜阳”,也是幅山水,画一条船,一个小房子,打鱼的人把网收起来晒着,网干了,酒也喝过了,就洗脚上床,管它门外有斜阳。味道就出来了。

艺术评论:比如齐白石画了一个篓子里装了螃蟹,画几个小鸡,就是简单的笔墨,再加上几句题跋,但却越看越有意思。

刘二刚:我看了有一张画,有一个鸡笼,三只小鸡,笼子还开着。题是怎么题的呢?“三过家门而不入”——这才情就出来了。这种才情就是把很平常的事情和趣味,通过题跋,一下子就把境界打开了。

艺术评论:齐白石的题跋在近代以来确实是最有意思的。你的题跋是不是一直在学他?

刘二刚:我只是在这方面努力做。我个人比较喜欢齐白石的,黄宾虹谈的技术性的东西比较多,都是谈笔墨,谈画的过程如何如何。齐白石谈的则是画外的东西。

艺术评论:齐白石是“无我”。

刘二刚:齐白石有大智慧,无为无不为,是无意当中出来的。有不少东西你看到了,他也看到了,问题就在于你没有用艺术的语言表达出来,这点很重要。有不少真正的诗人也好,文学家也好,画一张画来题,也未必题得出来。包括一些理论家,他们在自己的画上也题不好。他没有把这种“趣”点到,在画上面题字,不是说写一篇文章,而是很简练的,就这么点儿位置,还要根据画面的情况,字还要随机应变,把画外的东西题出来。题跋这个东西,实际上也是中国画的一个问题。

艺术评论:就像刚才说的四个要素,前面三个要素的缺失导致了文人画题跋的衰落。不讲究文人的才情、品格、修养,学识没了,光讲究画画的功夫,这是技之末道。

刘二刚:我认为就是把画当中比较难的部分去掉了。要题跋首先是要钻研几个方面,一个要练书法,字如果和画不相配,不好看,不协调,就不行。形式感也很重要,但也不能因此把一些观念性的东西去掉。特别是一些大家,说话要谨慎,不然会误导一些人。书法解决了要去读诗词,就这么几个字意思需要浓缩、简练,然后还得懂一些哲学方面的东西。

艺术评论:思辨性的东西。

刘二刚:对诗词的格律也要懂一些,平平仄仄,是过去文人起码的要求。那个时候所谓的雅集都是即兴创作,你出上联我出下联,都是这样玩的。《兰亭集序》就是这样的。过去文人很注重在这方面的修养。不谈文人,就谈现在的画家在一起搞个笔会,画几张画,要在画上题些什么就难了,怎么题呢?

艺术评论:去年与老书法家章汝奭对话时他也提到了这个问题,其实这是通的,中国书画,人品与文化修养一直都是重要的。

刘二刚:我总认为像这些都是中国书画最起码的内容,但现在很多美术界头面人物都不提了,要我们费尽口舌地讲,这有什么用啊?

艺术评论:但还是有用的,我觉得像中国文化正脉的东西不能被另一帮人搅了浑水。

刘二刚:我爱齐白石的画,一半是因他的题趣。他还有一幅《雁来红》,题:“老来怕听秋声,故叶下不画蟋蟀”。我想,当时也可能有人说他这画太简单,想要求他在雁来红下再画个小虫子什么的,老先生“偷懒”自有“偷懒”的办法,他这么一题,你还有什么话说呢?这帮了他画的忙,而且合情合理,言辞老辣,说明此画无半句废话,你去接受吧。

艺术评论:题画的关键与文化修养有关,还要与画风相符的。

刘二刚:题画字要与画的风格相配,字写得漂亮不一定与画面协调。位置长短高下要视画面形式需要,所题内容不在于引经据典,要祢补画面语言之不足,引人发未到之想,切莫“画蛇添足”。有人为学题画,买两本《历代题画诗》来看,里面的题画可当诗读,诗意虽美,与画家本人题画还隔了一层,口气也就不同,画家自己题画,前人中妙手如唐寅、徐渭、石涛、冬心、板桥及齐白石诸家,他们的好处是融进了自己的思想。比如大家所熟悉的《墨葡萄》题“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把一幅简单的墨葡萄写出了人格,写出了满腹的怒气和洒脱的精神,试想如果把这些题句都拿去呢?给人的联想就有限了。

我们现在或许是过渡时期,但是或许会影响年轻人、下一辈。重视了诗书画,有修养才情,还有文风的问题。刚才我们谈的是一个“真”,中国本身的一个文化精神有一个大气象在里面。不然“为古而古”就没意思了。

齐白石作品

刘二刚作品

艺术品位的形成与真意

艺术评论:这就说起石涛的另一句话,笔墨当随时代,虽然“四王”有着巨大的贡献,但毕竟他们笔墨中还是缺少一些真意。

刘二刚:比较起来,“四王”还是比不上石涛、八大山人的,比不上徐文长、齐白石,为什么呢?我分析这些古代文人包括现在的文人有两种,一种是生活上比较坎坷比较不顺的,在逆境中的;还有一种是比较顺的,很得意的。

艺术评论:古人说“文章憎命达”,书画或许也有这样的道理在,要说真正让人共鸣多的或许还是心中有牢骚的人,有一种文人的风骨与真趣在里面。

刘二刚:四王就缺少这种东西,老是“1+1=2”的东西,缺少像徐渭这种感觉。

艺术评论:就你刚才讲的文风问题,其实牵扯到一个文人的终极话题,文人还是要有一种担当意识,对社会上假的伪的,文人是必须有态度的,有态度就有牢骚。中国文人很多归隐江湖,又不能在庙堂上说话,只能寄情笔墨聊发牢骚。

刘二刚:就是“真”的东西。

艺术评论:齐白石画一个不倒翁,画一个螃蟹,有了题跋就不一样了。

刘二刚:有些不一定非得要很大的主题,画大屠杀,画抗战。一张画只要抒发了真感情,有以小见大的东西,它同样是好画。那些东西也可以画,但你必须有这种感情。中国画的范围比较大,有些宣传功能的画它也得有人画。

艺术评论:历史上吴道子等都会为寺庙画壁画。有点像为现在的政府机构作画的意思。

刘二刚:过去像《清明上河图》画得多好啊,把一个时代也反映出来了,又有情趣。现在我们画个大题材,往往缺少生气——我认为静下心来还是能够搞好的。有一次要画什么大屠杀什么的大题材,要画家选题材画,我就没选,没法选。

有钱没地方用。其实没有抓住中国画真正繁荣的地方。

艺术评论:就算是张大千这么喜欢凑热闹的人,他也没画什么重大题材的东西。艺术可以有宣传的作用,但艺术决不是宣传,而中国画的艺术是跟个人有关的。

刘二刚:如果把中国画政治化、科学化都是不行的。画就是画,文艺就是文艺。回顾一下当时的情况我认为也是很有意义的,因为那段历史毕竟是那段时代。那一辈的画家,像陆俨少被打成“右派”,一直不得志。我感觉他功力特别深,但一直关在家里。

他们在那个时代下也不简单的。有不少人都不画了,画不出来,很苦恼的情况。而我们现在国家给了那么好的氛围,画家还不潜心下来去下功夫。我当时唯一的乐趣就是除了白天画宣传画之外,晚上写书法。我知道书法对国画很重要,就每晚练,所以对书法我一直没有放手。如果过了那个年代回过头再练,就稍微迟了。实际上你刚才讲的童子功很重要。所以我要劝现在学校里的年轻人,到一定的时候再回过头,就来不及了。想画中国画,对中国传统的诗书,要么赶快具备,要么趁早不要干这行。

艺术评论:所以说现在很多人缺少这种功夫,没有办法。

刘二刚:对他们自己可能是种牺牲,但对我们反而是一种启发。实验水墨也好,新水墨也好,都有一种适应性在里面,对于我们倒有一些启发。毕竟有些形式是需要的。吴冠中有他有道理的一方面。毕竟画画不带有自己的符号,人家不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风格),有派系在里面。画是用艺术语言的表达,艺术语言没有掌握自己的一套特点(是不行的)。当然这种东西也不是刻意的,孔子说“从心所欲”下面还有一句“不逾矩”,“不逾矩”很重要。

艺术评论:自由得是个相对的概念,也要有法度。

刘二刚:“从心所欲不逾矩”指的是七十岁,我认为现在二十岁也好三十岁也好都能用,特别是画画的人,搞艺术的人,可以随心所欲但不能无法无天。我们在做一些尝试的时候走几步就回头看看,这样要有几个反复。

艺术评论:自己需要不断地思考反思。

刘二刚:有的尝试了未必成功,再尝试可能还是不成功。一生中得来几个回合才行。我最早是在镇江国画馆,后来改成国画院。之前是在美术公司做学徒,那时是14岁。那个时候因为家里面困难就当学徒,什么都画,也不辛苦,觉得总有自己的一种希望在里面。后来就调到国画馆了,我们家父亲、爷爷没一个搞艺术的,到了国画馆接触到一些老先生,讲讲诗文、碑帖。

艺术评论:当时镇江的老先生乐图南、李宗海也都在那儿?

刘二刚:乐图南、李宗海当时都是画馆聘请的画师,当时他们给我们讲一些要点、经验,有一些潜移默化,包括还有镇江的自然环境也是。

艺术评论:米家山水与镇江山水就有着很大关系,和南京一样,一种南朝山水的意思。

刘二刚:老先生们对我们年轻人也好,我们也挺尊敬老先生的,当时就给我们谈谈古人的一些东西。

艺术评论:其实对你的艺术品位的形成还是有很大作用的。

刘二刚:对,也还要加上自己的悟性。他们那时候主张书法“尊碑贬帖”,后来我一个人跑到褒斜古道,看摩崖石刻。

艺术评论:摩崖石刻有大开大合的感觉,其中的气势与意气蛮重要的。

刘二刚:我后来悟到,画画的人写摩崖书法有一个好处,我不是为了成书法家,而是为了画画。笔墨下来都是凭情绪的,因为这一种笔墨费功力。笔墨的功力怎么来呢,我想就是从碑帖里面来。帖比较轻,比较飘,不像碑吃得住墨。情绪一来,手又快,再加上童子功,把这些与碑的这种慢的功与线条的结合,再用在画里面就比较好。所以,在南京很多人主张帖学,萧娴的主张是碑,但是她对南京书法界影响不大。

艺术评论:萧娴崇碑是受康有为影响,现在也不要贬帖,也不要贬碑,两者各有所长。

刘二刚:碑帖结合是互补,一些东西就结合起来了。纯粹写碑容易死板。

艺术评论:对艺术的欣赏要文化层次到了一定地步才能够欣赏,境界没到的话可能看范曾等人的画就觉得仙风道骨,这就没法说了。

刘二刚:郑板桥有句话我觉得说得很好,他讲了个“当”,“当则粗者皆精,不当则精者皆粗。”什么叫“当”?

艺术评论:“当”也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刘二刚:只要当了,哪怕就两笔,逸笔草草,味道也不一样。如果不当,画得再细也是粗的。

艺术评论:这是辩证的。跟喝茶一样。所以中国画的高妙之处也在这里。

刘二刚:要反映人的一种情绪和意思,要表达的品位。

艺术评论:而且中国画不适于反映短期的急功近利的东西,而是反映一种人生长远的思想感情。

(傅玉婷、吴怀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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