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很多时候我们会借用“新”来定义一些名头,如“新文人画”、“新水墨”等,您是如何看待这种“以‘新’名之”的现象? 杭:这只是定名时对“新”的借用,这种“新”不是固定的,在我看来,所有的意义都是在未来降临的。提出这个“新”重不重要?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未来能否降临某个结果。所以,“新”还是“不新”只是为了表述的方便,它能不能产生一个真正改变艺术言说方式和言说结构的结果,这才能反观其当初“新”的提出价值。在我看来,新文人画本身没有确立一个“新”的结果出来,它在上世纪80 年代、90 年代被不断提出,可能再过20 年就不会有人提了。所以,“新”的意义一定不在被提出的过程中,而是提出后被激活的结果。 树:在过去的几年中,每年都会举办与“新工笔”相关主题的展览,除此之外,在理论体系的建构方面处于什么样的阶段? 杭:“新工笔”的理论言说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带有概念本质定义的,当时提出的时候主要是“三个诉求”:一,非自然主义的,它首先要改变自然主义观看世界的方法,它要用图像进行某种拼组;二,非形式主义的,它不是形式本身拼贴在一起的,而是实现图像形式拼贴背后意义的重组;三,非审美主义的,它不再是一个画得是否漂亮的问题。从2006 年到2010 年基本上还是采用这样的言说方式,这种言说方式在当时是最容易被接受和最容易被理解的。应该说,之前的言说方式过于本质化和定义化,在我看来,它形成了一种新的绳索。因此,在2012 年我想将这话语上升到一个新的转向,要消解掉定义化的捆绑,试图把工笔画激活到更新的自由空间中。在这个新的空间,不是以否定性的超越对概念的固定理解。超越对概念的理解就会形成“概念”的松动,“概念”的松动会带来工笔画创作中原先的各种观看元素、表现元素都变成自由选择的素材。把所有的元素还原成素材的时候,就不会带有价值判断和权利控制,我们会更自由地运用这种素材,让这种素材进入到观看世界的表述中。在这样的基础之上,就不会去谈“非自然主义”、“非形式主义”、“非审美主义”三个话题。 树:有艺术家认为,“新、旧”不应该根据作品的媒材来定论,而应从作品所给人的气场来判定。您是怎样看待这种观点的? 杭:这种“气场”是艺术家的表述,在我看来这种“气场”就是一种言说结构——以图像作为说话的方式。气场的改变正是言说结构的改变,这种言说结构的背后恰恰渗透今天人们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的改变,也是我经常讲到的。我们创作和观看世界的通道发生了变化,画面中的言说结构的变化,这种言说结构的变化带来的就是艺术家所说的是否是当代的气场。 树:每个艺术家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不一样,通过中国美术馆这次新工笔展的集合,他们的艺术创作是 否也会出现“凝聚”的状态? 杭:我做展览,很多概念性的东西可能在展览之前都构思好,可能不会跟每一位艺术家沟通。可能当艺术家带着2008 年新工笔展览的预设模式进入展厅的时候,他会发现展览的诉求发生了变化,但是这种“变化”也是我个人的希望和方向,虽然这不代表每一位艺术家都会按照这个方向走下去,我只是通过自己的这种行为方式来激活更多的可能性。 所以,它的意义不在于今天,它的意义是在未来。未来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我觉得做理论和创作的双方一直在做相同目的的工作——对世界看法的重塑,我用我的媒介进行对世界看法的重塑。那么这两者能不能产生关联?打个比方,一个画家,读了一首诗,很感动,然后按照诗意画了一幅画,你能说那首诗指导了这幅画吗?相反,能说明一首诗可以解释一幅画吗?但又不能说明两者之间就没有关系。其实,这不是二元对立的关系,在我看来是共振、互相激活的过程。回到我们自身,理论家如同诗人,他同艺术家既不构成指导关系也不构成服务关系,我们各做一个事情,只不过我们都处于同一个“场”中,我们之间形成了相互激活的过程。 所以,这个展览结束了,代表这个事件结束了,但是这个激活的过程和激活的未来我不做预设。这是做理论工作的人和做艺术实践群体的互相“共振”的过程,具体产生什么结果我也没有办法确定,也不想去确定,我只在做我的工作,通过做这样的工作来梳理我观看世界的方法。 树:传统工笔画家观看世界的方式,更倾向于向观者展示再现自然主义的“预设的真实”,那么在新工笔作品中,是否还能找到这种“预设的真实”的存在? 杭:这些作品是对我们习惯性中“预设的真实”的否定,但并不代表就没有“预设的真实”。我们认知世界,真实一旦被描述过后它就是一个遮蔽。那么我们面对“真实”话题的时候,应该如何思考?我提一个词,叫真理。在启蒙运动之后,真理变成命题性的概念,但是在古希腊语中,真理是去遮蔽的意思。实际上,我们不断地动作是在去除我们被遮蔽的真实,再产生新的遮蔽的真实,然后不断“去遮蔽”“产生遮蔽”“去遮蔽”“产生遮蔽”……这恰恰是人类文化史中的叠进过程。 所以,在我看来,所有人都会面临“真实”的问题,人是一个擅长对自己的世界加以描述的动物,他永远具有这样的动力系统,他无法忍受一个毫无序列的世界,人在发现自我和梳理自我与这个世界的关系的时候,一定要找出一套套的言说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因此,关于真实、真相就不断出现,但是每一次“真实”、“真相”的言说方式都是对我们面对的世界的新的遮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