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节泓,你好! 做作品和做展览肯定是两回事,甚至可以把艺术家分成擅长做作品的和擅长做展览的。做作品在于封闭的那个自我系统的呈现,做展览在于把观者考虑进来,这是思维传递的过程。这就如同几重转换:艺术家把内心所感所想转换成视觉化的作品,作品通过布展的方式呈现在展厅,最后展厅里的艺术被观者看到并且进入他们的内心,引发了观者相应的思考和感触,这是又一重的转换。我一向只考虑到这些层次,而以往所有的环节我都是习惯独自面对,展览后续反馈的东西也是我自己慢慢接收慢慢消化,和策展人预先有触碰的机会少之又少,何况是这种像国外课堂似的密集的讨论,我由此产生的焦虑大概也源于此,无法集中精力对付第一步游泳,只能在城外,遥相呼应。也不应当“介入”恰恰是你的策展方法所在。也许我的方式就是对所有外来的“介入”的本能抵触中慢慢选择、接收,至少目前对我脆弱人性的磨练颇有益处。我这次展览作品的确在于我对于社会的观看,以及如何在展览里让观者能介入进来,因为只有观者的参与才能真正完成观看的整个过程,你说“观察” 和“记忆”是重事实和重想象的两种不同方法论,很有意思,我希望能把两者结合起来,选择的记忆就是我们真正观看世界的方式。现今我们的时代,完全是资讯的时代,资讯爆炸,让人无暇辨别。我在上海做老师时,深感年轻人被资讯深深影响着思维。对于我们所处的世界,太多外在的样貌让我们流连在含义的浅层部分,而切碎的信息和由此带来的太多无效负面或者垃圾信息搅乱了判断,不能完成对世界的认知。所以对认识世界有帮助的,不是知道什么而是尽量不知道什么,在人性还有一个直觉判断的时候,你还有救。这次这个展览我想呈现的部分,首先和我以往的思维方式很不同,以前我作品总有个基本的支点,就是我的视角,所有问题都是有我自己明确态度的,而在这个展览的作品里,我试图把个人化的视角移动一下,这样就没了我的态度做支点,我以为是我创作的一个进步,但也造就了思考时的障碍——仅仅对我而言,这是目前作品的困境之一,也是让我每每感觉乏力的重要原因。我之所以前面一直谈论刘小东的新作,也是用另外的方式在鞭挞自己,创作者如何去平衡观看的角度,希望我能越过一些可能对其他人不成问题的阻碍,把这批作品的转换顺利完成。另一个还可以讨论的是作品自证的问题。我坚信“视觉作品作为艺术语言的独立性”,在证明的过程中,我愿意小心翼翼保护好我的秘密城堡,不是因为语言会成为穿城而入的子弹,而是创作者的最大快感在于大幕揭开的刹那,这些方法是可以谈论的,但作品本身,还是让它独自存在,等待揭晓的一刻。我习惯的方式是直到展览之时回避干扰,等展览开始作品扔给观者时它自己能够独立存在,所有的讨论是帮助作品生长的营养,这时我很乐于参与对于作品的任何讨论。这也许只是我强词夺理、积习难改的一种逃避态度,我相信这个话题对策展人来说有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 在新年来临之前的最后一点时间里,我发出了这封信让我多少有点轻松。 新年将至,多多保重! 向京 向京,你好。 我越来越懂得你的“本能性抵触”了。同时,我庆幸有这样一种书信形式,作为新的策展方法,促成这样的交谈,尽管未能像理想中与每个艺术家都有这样的交谈。我所追求的策展经验,总想在最终实现现场的过程中也有知识积累。但是,在过去的策展实践中,我虽也一直坚持与艺术家访谈,但我越来越怀疑这种作品之后交流的意义,以及策展本身的意义。当然,策展人大概还有选择艺术家的权力,但是策展人的投入与获得都是相对有限的。如果只为了组织张罗,让我们来做一个个中国当代艺术全国美展吧。策展人和艺术家之间如何发生真正的有效的互动,发生在何时何地?除了能在画册里写一堆褒扬之词之外,有没有策展人对艺术实践,对展览作品形成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如果有,如何体现的;如果没有,要策展人干吗?策展人难道还会在画册里批评自己选的参展作品吗?那么,策展人的批评性在哪里落地?如何为展览形成做有效贡献,而展览形成的根基不是找人找钱找地,而是展览作品(不同于是艺术作品)的形成。你一面在坚信艺术语言独立性,一面要保护你的秘密城堡。也就是说,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可以随便来,但是那个红盖头还是要到最后一刻才能揭的。于是乎,这当然不是嫁娘生怕露怯,而是她一贯的矜持与小心累积的观看魅力;于是乎,尽管绕弯子说事,直到最后眼见为实。我知道这不是一个简单意义上的猜谜游戏,因为那个红盖头所遮挡的不是一张好看或者难看的脸,而是那个神圣的相视时刻。你透露说作品要有观众介入,很感兴趣,但不知道会是何样的介入,我自己也曾经做过这样的作品,由观众的行为参与来完成作品的视觉呈现。另外,你所说的将个人化的视角移动一下,我没有完全明白,是指更客观一些吗?没有关系,若难把握度的话,还是先不说了吧。现在,北京已经是二零一一年了,新年快乐。 姜节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