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之道》局部 —— 万花筒 向京, 我陆续收到艺术家的来信,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表述角度和方式,特别有意思。你在给我讲故事。在你的两个故事当中,其实已经涵盖了特别丰富的“关系”脉络。但似乎所围绕和展开的更多还是与家人的关系,是亲情,再具体一点的话,就是子女和父母的关系。中国人讲“孝道”,这个词也是没有办法翻译的,即使有翻译也不会精准,因为在西方文化中本来就没有这样一种伦理规范和道德要求。“善事父母为孝”,而孔子所说的“孝”是建立在“敬”的基础上的,“敬”是孝道的精神本质,不然便与善事犬马一般了。因为有了“孝道”,使得原来的宗族伦理转化为真正意义上的家庭伦理。在人类所有的爱当中,大概父母对孩子的爱是可以最大程度上接近于“无私”的(上帝被称作天父也是因为这样的一种“关系”最能比喻和贴近这种爱),这种爱在通常的情况下是不需要要求的,比孩子对父母的回应——即“孝道” ——来得更加自觉。中国父母对孩子的管教与西方的不同,于是,父母对孩子的期待也就不同。这种期待倒不见得是去期待孩子能够达成多少在物质上的回报,而是期待孩子能够拥有一个依照父母所设计和想像的人生,因为自信于对自己孩子的爱,这种设计和想像往往被一次次的确认——如是人生一定会美好的。其实,这里的父母们最大的命脉还是在于想要荣耀自己,在于骄傲。如此一来,他们的爱最终还是归回了私心。在中国,父母和子女的关系是特殊的,有着更多的牵挂和寄盼。你说的这两个例子:一个是对于这种关系的顺从和敬服,一个是对于这种关系不依赖的企图。而在这样一种关系之外的,还有大千世界,还有着更加复杂密布的诱惑与网罗。先写到这里。 姜节泓 姜节泓,你好! 我是因为说不清楚所以讲故事,或者说不想用理论系统的方式讲述自己的观点,只能用我一向习惯的描述的方式表达。但我想讲的并不是孝道或亲情之类的,我想说的还是个体和群体的关系,是个人价值和群体价值的冲突,你现在介入这个话题已经带有西方思考维度的方法论,你我之间已经出现了 “文化的差异”,哈哈,当然我首先反省自己表述的不清晰,所以还要抖擞精神想办法讲清楚。 我讲前面的故事的意思是,我们思考的前提首先还是应该立足中国现实,生存的现实永远应该是艺术要面对的问题,只有在生存的前提下,才能表达对人对人性的关心。中国的社会是个差异性极大的社会,所有的社会问题都来源于各种差异,万恶之源首先是贫富的差异,原本没有乡村到城市的移动,大家安于自己的命运避开彼此的差异也就相安无事,而现代性带来的城市化进程让太多人迷失了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家庭、出身好像是人无法摆脱的紧箍咒(而对很多人来说竟是急于摆脱的紧箍咒),成为人性在当下时代不断异化的动因。前两天还去看了刘小东在尤伦斯的新作,在东北老家画的儿时的朋友,同时,台湾导演侯孝贤还为此拍了一部纪录片。我很耐心地花一个小时看完了,很多感慨,片子比画作好,让整个事件立体了,成立了。故乡的情怀,乡村的远去,都是侯导原本关心的话题,和刘小东这个回家的偶然念头重合在一起,能传递的更多信息和情感。当然有刘小东这个主角的进入,那个环境以及环境里的人物就不再是平面的了, 而产生了距离、差异和层次,已经不仅仅是每个人的境遇了,当空间置换,刘所做的所有事都丧失了意义的支点,连他自己都没了自信。故乡只是个情感的概念,直面的只剩下中国的现实,面对这个现实,即便我们不是刘的老乡,我们还是有感同身受的痛感,这时的故乡才又真正恢复了意义。我们说国际风格的可恶之处不在于它答案正确与否,在于仅仅套用的方法论而所涉及的不是我们的问题,甚至是伪问题,语义在不同的语境里产生不同的含义。刘小东在每个人生活的现场画写生,汗流浃背,顶烈日、冒大雨,只觉得是个挺辛苦的劳作,为什么要画呢?在画什么呢?他所强调写生时的客观性有意义吗?可能吗?我看的时候一直有这个疑问。直到所有的画作到了正规的展厅,专业的布展把刘写生的行为作了很充分详尽的阐释,包括刘的日记、所有人物的背景、大小画幅,以及那部纪录片,全部加在一起,刘所属的场域才全部复原(尽管我认为除了侯的片子,大多的素材还只是素材,还不是艺术家的 “话”),语境才完全产生,艺术那些个“意义”才显现出来那些个,全部加在一起,刘“意义”。我想说的是,好的艺术还是应该直面现场,并不是说现场的那些素材,而是有创作者自己态度的对现实的述说,对生存现状的述说。这是我初步想说的问题,不知说明白没有,后面还有很多想说的意思。慢慢来吧。 向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