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悲鸿再三追问下,孙多慈只好将事情原委一一道出。讲1929年秋父亲如何被密捕入狱,讲1930年初与母亲如何到老虎桥探监,讲弟弟孙多括如何发愤考入南京中学,讲母亲孙汤氏带着他们姐弟如何在石婆婆巷生活,从头至尾,她的脸上始终两行泪水,到最后,说父亲带着哥哥北上,行踪全无,她已经伤心到不能正常出声,“现在他们已经失踪两个多月了,是死是活,我们一点也不知道。” 徐悲鸿搂住她的肩膀,安慰她说:“你父亲是政治家,他的行动,有他周密的计划和目的。这一点,你应该放心。”又说,“政治斗争总是残酷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整个一个黑吃黑。比如你父亲,什么罪行也没有,只是和方振武走得近一些,就成了蒋介石与方振武之间矛盾的牺牲品。” 孙多慈摇摇头,说:“先生说得也对,但也不全对,其实父亲真正被抓的原因,不是方振武,而是与孙传芳有关。” “孙传芳?直系军阀首领,当年浙、闽、苏、皖、赣五省联军总司令?” “是的,父亲曾在他手下工作过。听父亲说,这份差事是江苏巡按使韩国钧介绍过去的。” 徐悲鸿眉毛挑了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位身材高挑的文静少女,家庭背景居然如此错综复杂。 严格地说,孙传瑗是政治上的失败者。但民国前,民国后,他一直都想并努力往这个圈子里挤。从一定意义上讲,也取得了一定效果。孙传瑗第一次步入政治漩涡,也是在南京。光绪三十二年(1906),他带蒙养学堂的那批年龄稍大些的学生,从安庆到南京,投奔的两个寿州老乡,一位是柏文蔚,另一位就是孙毓筠。 当时孙毓筠在吴春阳介绍下,刚刚加入同盟会。同时入盟的,还有权道涵、段云,第九镇部分官兵,以及南京学界和商界一些革命志士。宣誓加入同盟会的盟书,仪式结束后,便由孙毓筠藏到随身携带的皮箱中。为防意外,孙毓筠又安排正好赶到南京的孙传瑗,连夜将皮箱带往上海。果然,孙传瑗离开南京几个小时,孙毓筠和权道涵、段云三人,就被当局秘密逮捕了。 1912年安徽省政府成立,孙毓筠出任安徽民国史上第一位都督,孙传瑗自然受提携,一脚迈入了安徽政界。虽然做的只是文案工作,但接触的都是政界要员,过手的也都是治理一方的省策。后来孙毓筠辞职,柏文蔚继任安徽都督和民政长,孙传瑗依旧春风得意。1913年春,孙多森接任安徽都督和民政长,这位寿州老乡对孙传瑗还是十分关照。再往后,1914年夏,举人出身的韩国钧出任安徽巡按使,他对孙传瑗的才学,不仅欣赏,而且格外器重。后来他调任江苏巡按使,又把他带到南京,安排在江苏省政府做秘书工作。1926年,韩国钧又向东南五省总司令孙传芳力荐,于是孙传瑗又转到孙传芳手下。虽然孙传瑗与孙传芳籍贯有异,但“同宗同姓”,还都是“传”字辈的,因此孙传芳很器重他,任命他为浙、闽、苏、皖、赣五省联军秘书,兼总部交际处副科长。可惜的是,这一次孙传瑗站错了地方。1927年2月,孙传芳组织兵力,继续阻止北伐。8月,又率部渡江反攻,与蒋、桂军在南京龙潭一带激战,与蒋介石结下冤仇。孙传瑗官职不大,本不是重点追究的对象,但他偏偏又在方振武组建的安徽班子占了一席,这自然不能不引起蒋介石注意。带有突袭性质的秘密关押孙传瑗,多少还有杀鸡给猴子看的意思。 徐悲鸿“哦”了一声,他这才明白,在孙多慈的眼中,为什么始终有那种黯然神伤的忧郁。再仔细看孙多慈,他觉得她的家境,她的身世,她的命运,都值得深深同情。他转过身,用两手把孙多慈环抱在自己怀中,“现在我知道你没能考上中央大学文学院的理由了。家有变故,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安心准备考试?”又用手轻轻勾了一下她的鼻子,“这样也好,你要是被中国文学系录取了,中国画坛岂不是少了一位女画家!”见孙多慈破涕为笑,徐悲鸿带着一份怜爱,在她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好了,你记住,从现在开始,无论你到哪里,天涯海角,始终有一个人在关心着你!这个人就是我,徐悲鸿!” 孙多慈心“扑腾”跳了一下,如电闪,如雷击,如春日漫步在如火的桃花之中,又如秋夜静坐于飘香的桂花树下,但又说不好到底是什么感受。她闭上眼,完全是一种沉醉的神态,把头轻轻靠在徐悲鸿的肩上。那一刻,她感觉她又回到童年时光,在父亲的怀抱里,无忧无虑地享受着亲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