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中国

恋爱倾向

艺术中国 | 时间: 2010-09-07 09:41:36 | 出版社: 江苏文艺出版社

多少年后,中国文化大学美术系主任孙多慈,在她的画室,独自忆起年轻时的情事,就在想,她与徐悲鸿之间那一湖清澄之水,究竟是从哪一个决口,哪一个时段开始宣泄而下的?

在徐悲鸿方面,这个转折点十分明显,他对孙多慈的爱意,就是在台城,在孙多慈额上那轻轻一吻开始,一发而不可收,前前后后,持续有十年之久。

1930年冬,徐悲鸿三十五周岁,事业上如日中天。而此时,虽然他已经历了两段婚姻,但感情静如止水,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1911年,徐悲鸿刚满十六周岁,在江苏宜兴屺桥镇,他牵着当地一位农村姑娘的手,走进了父母为他准备的洞房。次年,十七岁的徐悲鸿做了父亲,儿子“劫生”之名,暗含“遭劫而生”之意,表示出他对父母包办婚姻的不满。后改“吉生”,一字之差,意思完全反了过来。1917年3月,他的第一位夫人在老家病逝。次年,儿子吉生也因患天花而夭折。

1916年,在上海,在同乡前辈蒋梅笙家,他结识蒋家二小姐蒋棠珍。1917年春,徐悲鸿与蒋棠珍暗地里确定恋爱关系,并把她的名字改为“碧微”。5月,徐悲鸿偕蒋碧微登上日本博爱丸轮船,由上海私奔至日本。1927年12月26日,他们的大儿子阳阳在上海出世,1929年11月20日,小女儿丽丽生于南京。

从1916年春到1930年冬,与蒋碧微相识相爱,到孩子出世,经过十五个季节的更替,如火的激情被冲淡了,如蜜的感情被冲淡了,如月的生活也被冲淡了。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孙多慈带着她青春的微笑,侧着身子,从他窄窄的心缝里,硬是挤了进来。

徐悲鸿实在难以无动于衷。

说不上是谁的对,也说不上是谁的错。简简单单,就是一种天意。

1930年冬季,对于蒋碧微,爱情变化的征兆可能来得更早一些。1964年10月,台湾《皇冠》杂志刊行《蒋碧微回忆录》,她在书中这样写道:“对于我个人来说,1930年是一连串不幸的黑色岁月,许多重大的事故,都在那一年里发生。4月间,丹麟弟病势沉重,咯血不止,我们请王苏宇医师为他诊治。稍微好了一点,于是决定送他到牯岭普仁医院疗养。5月7日,母亲陪他同行,我们送到码头,真想不到这竟是最后的诀别。同年暑假,我们到宜兴避暑,住在西氿边程老先生的学生们为他所建的‘雪堂’。三个多月以后,8月19日,聪明好学的丹麟终告不治,病逝庐山。噩耗传来,徐先生立刻赶到牯岭,帮忙母亲料理丧葬事宜。办完丧事,再陪母亲回到宜兴;我因为这时静娟姑母也病得厉害,所以便留在宜兴侍疾,徐先生则在开学前独自返回南京。到了11月初,姑母病重,父亲赶回来照料,延到15日,她老人家竟一病不起,与世长辞。她和丹麟弟的逝世,使我伤心万分。”

蒋碧微不在南京的这个冬季,徐悲鸿大多数时间都在他的画室里。画室里的另外一个身影,就是孙多慈。

这一阶段,徐悲鸿主要进入油画《孙多慈像》的创作。对于徐悲鸿,这只是他关于“孙多慈”系列的热身之作,画幅不大,画面也简简单单,就是孙多慈的半身像。

徐悲鸿应聘来中央大学任教时,校方给他在艺术专修科安排了两个房间,后来他搬出来住,但房间一直保留着,后来就改做了画室。画室内间是书房,一面墙靠壁有两个玻璃书柜,里面堆放着徐悲鸿多年来搜集的世界名家名作精印品。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美术大师,像鲁本斯、歌雅、门采尔、列宾等人的作品,他都有收藏。另一面墙上,挂的是他留学欧洲的两位导师,法国达仰和德国康普的油画作品,其中达仰是一幅油彩速写人像,色彩绚丽,笔触泼辣,色块粗犷,层次清晰,给人以发自内心的震撼。孙多慈每每注目,总是惊叹不已。

相处时间久了,和徐悲鸿不再有师生间那种尊严的隔阂,孙多慈便顽皮地笑,说先生的画与达仰的作品,有异曲同工之妙。“你们的画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色块缝中,隐隐约约,能看到青色的起稿线。油彩技法也非常相似。”

徐悲鸿并不回答,微微笑着,任她随意发挥。

更多的时候,孙多慈半躺在摇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安静得像一只猫,只有徐悲鸿喊她坐正时,才忙不迭理理头发端正坐直。稍有松懈,就又缩了下去。那些天,孙多慈读了不少书,像郁达夫翻译的小说集《小伍之家》,小说《纸币的跳跃》、《杨梅烧酒》、《十三夜》等,都是在这一阶段读完的。多数时候,画室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徐悲鸿画笔落在画布上的声音,和孙多慈一页一页翻书的声响。时光像是凝固了,惟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的日光,一丝一丝挪动位置,直到最后从屋内消失。偶尔徐悲鸿咳嗽两声,或者立起身捶捶腰,孙多慈便立刻从摇椅上站起来,或是倒上一杯水,或是削上一只梨,递过来,然后又小猫似的重新蜷到摇椅上。

孙多慈看书入神的时候,徐悲鸿反而会歇下笔,以别样的眼光,细细地打量面对的这位小女生。有时候,他就想,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她呢?“内秀如玉”,可以,“外美如璞”,也可以。“蜜意如风”,可以,“柔情似水”,也可以。也许天下只要能有的相关词语,放到孙多慈身上,都是其恰如其分的吧。想至此,他又不禁暗暗生笑,这是怎么啦,已经年近不惑的中年汉子了,怎么还会有年轻人的那种爱的冲动?但这种感情,他是绝不敢向孙多慈说出的,一方面是怕吓着了她,从而破坏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她对爱的深层意思,又能了解多少?另一方面,只要略略往深处想一些,夫人蒋碧微一脸怨气的影子,就立刻浮现到眼前来。爱是要付出代价的,对于他这样的名人,对于他这样当年就充满传奇婚恋的名人,当真有必要再来一次改变?

他不怕世俗,但也不敢轻易逆世俗而动。


11月28日,星期五,下午3点多钟,上海中华书局编辑所所长舒新城到南京中央大学拜访徐悲鸿。

推开徐悲鸿画室,舒新城一眼就看到了蜷卧在摇椅中的孙多慈。看见来了客人,孙多慈立即站了起来,脸上浮出淡淡羞涩。舒新城多看了她一眼,他的印象是,肤色玉白,身材高挑,举止大方而得体。如果用一个字形容,他只能找到“纯”这个字眼。

徐悲鸿略显慌乱,但很快便掩饰过去。“我的学生孙多慈。”他只简单介绍了一下,便让孙多慈先回教室去了。

舒新城伸手指向他,笑也怪怪的,“只是学生这样简单?”

“待会再说,待会再说。”徐悲鸿泡茶倒水,很快把话支开了。

舒新城是徐悲鸿无话不说的老友,两人年龄相仿,舒新城生于光绪十九年(1893),略长两岁。1928年,应中华书局之邀,舒新城继任《辞海》主编。1930年,又任上海中华书局编辑所所长兼任中华书局图书馆馆长。徐悲鸿自选自编的《悲鸿描集》前后三集,都是经舒新城手,在中华书局出版的。1930年,徐悲鸿与中华书局有更大合作,3月底,他在给舒新城的信中写道:“弟欲以四百种世界美术之大奇杰作,托贵局精印,取名《空青》(即世可无瞽目之意),又以美术史贯串之,每图有释,并附作者小传,较之笼桶(统)之美术史可谓言之有物。”

舒新城是中国出版界的传奇人物,1912年,他为逃避父母包办的婚姻,只身逃往湖南常德,考入了湖南省第二师范附设的单级教员养成所,但后来却在湖南高等师范本科英语部毕业。湖南高等师范当时名叫岳麓高师,舒新城参加考试时,因为没有读过中学,便借族兄舒建勋的中学毕业文凭报了名。考试成绩虽然优异,但冒名报考的事却被人揭发了。幸亏校长符定一慧眼识英才,不仅让他继续上学,而且还特别准许他恢复了本名。

1920年,舒新城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任教,而后来的新中国第一代领导人毛泽东,则是小学部主事。两人关系不错,还一同参加了“少年中国学会”。三十七年后的1957年9月17日,毛泽东视察上海,与舒新城曾有一见。毛泽东对舒新城关于编辑《辞海》和《百科全书》的建议非常赞赏,还和舒新城开玩笑说:“可以发扬愚公移山精神,自己干不了,就让儿子继续干下去。”1959年春,《辞海》编辑委员会成立,舒新城被任命为主编。

舒新城的爱情故事,同样充满传奇色彩。1924年,舒新城应聘在四川国立成都高等师范任教育学教授,因与学生刘济群产生感情,从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当时校方态度十分坚决,指控舒新城“诱惑女生,师生恋爱”,并调军警对舒新城进行拘捕。舒新城四处逃匿,短短两天,就换了三四个居处。后来军警抓不到舒新城,便捕了他的朋友以充数。不得已,舒新城不得不化妆逃离成都,绕开了这一是非之地。

因有这一层相通之处,这一天,徐悲鸿的情绪特别高涨。他们先是到宗白华的新居,想三人在一起畅畅快快地小聚,可惜宗白华不在,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个回应。两人只好在附近找了家小饭馆。上了盘盐水鸭,叫了个水煮花生,开了瓶红酒,把杯子举了起来。

两杯酒下肚,徐悲鸿倾诉的欲望被勾上来,想拦都拦不住。“在茫茫大沙漠里独自行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绿洲。新城兄,你说你的心情会怎样?孙多慈现在就是我眼前的那片绿洲啊!”隔着酒桌,他紧紧握住舒新城的手,眼光咄咄逼人,问:“我的这位学生你老兄也见到了,和蒋碧微比,感觉大不一样吧?”

舒新城笑笑,“别人怎么看并不重要,关键是你自己,是你那情人眼中,是否真的出了西施!”

“好!你这个比喻好!我现在看孙多慈,就是情人眼中的西施,怎么看怎么舒服。”说到此,他半仰起头,眼睛微闭,“她的笑意,是春日柳树枝头那摆动的一抹绿,晃晃悠悠,给人甜蜜无尽的挑逗。她的眼波,如老城里的一口古井,清澈明亮,又深不可测。她的……”

舒新城打断了他,“悲鸿兄,我理解此时你的心情,但也不必如此肉麻吧?你看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徐悲鸿说:“新城兄,我必须向你坦白,对于我,这个爱,如闪电如雷鸣,已经降临到我身上了。我对孙多慈,已经明显有恋爱的倾向,现在惟一着急的,就是不知道孙多慈对我有没有‘爱’的态度。但愿她不是把我当老师,也不是把我当兄长啊!”

舒新城把酒杯举了起来,一饮而尽,道:“蒙你信得过,对我如此坦白。我必须旗帜鲜明地表示我的立场——既然已经产生了这种爱,那你没有选择,就要义无反顾地爱下去。‘爱’是上天赠与人类的情感,我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说至此,他又压低声音,十分严肃地规劝徐悲鸿,“不过你老兄的情况特殊,当年你和蒋碧微相爱,也是轰轰烈烈,不顾一切。现在突然把她撂到一边,社会舆论是不是……你好好把握一下,毕竟我们都是社会的人,两者一定要平衡好。”

徐悲鸿脸色暗淡了下来。“和蒋碧微这边,其实早有裂痕,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而已。算了,不说了,喝酒,喝酒!”

舒新城的话,勾起了徐悲鸿近阶段的愁绪。外人看他们依旧是对恩爱夫妻,实际早在1928年春,两人之间就产生了实质性的隔阂。

这时徐悲鸿刚刚从欧洲回国,雄心勃勃,在上海和田汉、欧阳予倩等成立南国社,并于这年的春节,创办了南国艺术学院,徐悲鸿任绘画部主任。因为带有义务教学性质,蒋碧微一直反对。4月中旬,趁徐悲鸿去南京中央大学任教期间,蒋碧微擅自做主,雇一辆车,将徐悲鸿在南国艺术学院内的画具全部搬了回来。蒋碧微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全家将搬南京定居,徐悲鸿再没时间过问学院的事了。

事实并非如此。在此之前,夫妻之间就有过多次争论,蒋碧微以女人之见,固执地认为,作为国内外知名的大画家,在经济回报十分渺茫的情况下,没有必要费神费力去搞义务教育。因有前些年在国外多次断炊的经历,徐悲鸿对蒋碧微的经济处理方式,能够理解,但蒋碧微不和自己通气,采取极端的做法,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赞同的。并不是在意她过激做法的本身,而是愤慨由此给自己带来的负面效应——徐悲鸿是经济利益高于一切的庸俗画家,徐悲鸿在家还是严重惧内的软弱男人。


看徐悲鸿情绪低落,舒新城与他碰了碰杯,“关于你对孙多慈的爱意,我倒很有感触,即兴做了首白话诗,也算是对你们的祝福吧。”他站起身,半借着酒意,用他那略有些变调的湖南口音,朗诵起他的新作:

我想建筑一座空中楼阁

居住冥鸿与慈多

闲来比翼飞飞

兴来共涂仙娥

把一生的光阴都在美中过

徐悲鸿高兴得把巴掌拍得通红。“诗写得好不好我不说,但新城兄,我感谢你是我这段感情最先的也是最有力的支持者。说真的,你和嫂夫人的事我早有耳闻,何时带我一见,让我也感受一下你们敢于冲破牢笼的气概?”

“好说,好说。”舒新城的脸上,也流露出得意的神情。

第二天起来,在旅馆,舒新城给女友刘济群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说,“昨日徐悲鸿约我去其家闲谈,适见其正在为某女画像,看其行动,似正在入走恋爱之途。她去后,徐详告经过,谓苦闷不堪。我将我的恋爱哲学大加发挥,他认为未所未闻,一谈竟谈到夜十二时,对于你更有神奇感(我们往事因从前报上之宣传,所谓知识分子,大概都知道),非得见你一次不可。并谓友云如南下,不去杭州,即在南京画,亦未尝不可。我谓且到明年再说。”

与此同时,徐悲鸿躺在床上,也在对自己的感情进行深度反思。这之中他想得更多的,是蒋碧微十七岁与自己相识后,共同经历的酸甜苦辣。不知为什么,此时在他眼前浮现的蒋碧微,始终是温柔多情的蒋碧微,落落大方的蒋碧微,善解人意的蒋碧微。突然就有一种深深歉疚,如果仅凭一时的感情冲动,草草处理这段同过甘苦共过患难的婚姻,对于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是不是太仓促了些?想到此,他从床上翻起身,伏在桌前,匆匆给蒋碧微写了一封信。

“碧微,你快点回南京吧!你要是再不回来,我恐怕要爱上别人了!”他在信中说。

一个星期后,徐悲鸿收到蒋碧微从宜兴发来的加急电报,说第二日便回到南京。拆阅电报的那一刻,徐悲鸿又突然生出后悔之意,他不知道蒋碧微回南京后,他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他的感情又会向哪个方向发展。

“太太明日入都,从此天下多事。”他在给舒新城的信中说。信的末尾,还另外附有一首迷恋孙多慈的小诗:

燕子矶头叹水逝,

秦淮艳迹已消沉。

荒寒剩有台城路,

水月双清万古情。

“小诗一章写奉,请勿示人,或示人而不言,所以重要!”在信的末端,他又特别叮嘱了一句。

蒋碧微是12月15日傍晚回到南京的。这天是周一,徐悲鸿本来下午有课,但还是请假去车站接她了。双方见面,依旧客客气气。坐黄包车回家,蒋碧微和徐悲鸿挤的是一辆车,但路上双方也没有多说什么。走进家门,蒋碧微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把儿子伯阳和女儿丽丽交给刘妈和同弟,安排他们洗澡、换衣、吃饭,反复交待清了,蒋碧微这才拽着徐悲鸿的手,把他拉进了卧室。前脚进门,后边一只脚就把门给推上了。

“说,怎么回事?怎么我一不在家,你这感情就出问题了?”蒋碧微咄咄逼人地问。

徐悲鸿支支吾吾难以说清,只好一退再退,最后一屁股坐在床上。“你也别太着急,听我慢慢向你解释,好吗?”

“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是一个只需要家庭生活稳定的女人!悲鸿,难道这么一点小小要求,你都不能答应我吗?”话未说完,泪水“扑簌簌”就从眼中流出来了。

徐悲鸿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非常真诚地说:“我既然能向你承认感情出轨,就说明我对这件事已有悔意,你……”

蒋碧微边哭边打断了他的话,“自从当年瞒着家人和你到日本,相识相知相爱相交十五年,我把我的理想,我的希望,我的生命,全都放在你的身上。你却背着我又爱上了别的女人。这样做,你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我啊!”

徐悲鸿一生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泪,而女人的眼泪中,他最怕的,又是蒋碧微的泪水。那是道开启就不能合上的大闸,有时候让他十分烦躁。他伸过手,揽着她的肩,拍拍,一句话也不说。

“我最恨的,就是你现在这样!一到关键时刻,就缄口不语。你不说话就是看我不起,看我不起你就会移情别恋……”

“碧微,你一定要相信我,这事刚刚才开始,我会好好地把握它,不会任它自由发展的。”徐悲鸿的态度十分诚恳。

“我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女人,我也理解我不在南京的这段时间,你作为男人,内心必然产生的空虚。但你必须告诉我,这个女人是谁,你和她是如何开始的,现在已经进行到哪个阶段了……”

“事情真的还没到你想像的这一步,”徐悲鸿说,“也许就仅仅是我的一个单相思罢了。”掏出手绢,他将蒋碧微脸上的泪水擦了擦,“她叫孙多慈,老家在安徽省的省会安庆。本来她是报考中央大学文学院的,没被录取,就转到艺术专修科旁听来了。我只是对她印象很好,还谈不上对她有感情或者没感情。在我眼里,她还是个小女孩呢,今年4月,她才满十八周岁。她的个子和你差不多,相貌也只勉强说得过去,但她脸上流露出来的清纯和质朴,我是真的非常喜欢。还有一点,孙多慈极聪明,对绘画有敏锐的领悟力。虽是旁听生,但她进步的速度,比一般同学还快一些。你在课堂上讲课,本来要十句话说完的,到第三句,她就已经能够透彻地理解了。”

“完了?”蒋碧微问。

“完了。”徐悲鸿答。


蒋碧微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我对你太了解了。你对我隐瞒的东西还太多。你与那个孙多慈之间,绝对不止这么一点简简单单的故事。”

徐悲鸿想想,又补充道:“你知道我是爱才的,对于这样的学生,自然要偏爱一些。另外,她的相貌也有特点,因而约她到画室来,画过几次素描。还有……”

蒋碧微眼睛直视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他的下文。

“前不久带她去台城写生,听她介绍了她的身世。在安庆,她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父亲做过安徽省政府委员,还在孙传芳手下做过秘书。也正因为如此,去年9月,她父亲被蒋介石关进了老虎桥监狱。从监狱出来,父亲又北上密谋政治活动,把她和她母亲、弟弟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南京。听了她的家世,我很同情,因而对她也多了一分关照。”

“就这些?”蒋碧微仍然不相信。

“真的只有这些了。”徐悲鸿说,“但我也确实不敢保证,如果任感情发展下去,最后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如果是这样,我无论如何要和孙多慈谈一次,给她打打预防针,免得她有其他想法。”

“拜托,你千万别做这傻事。”徐悲鸿合起双手,朝蒋碧微拜了拜,“她是个单纯的孩子,她只知道这是师生之谊,如果你说破了,她反而有了想法,那岂不反而坏了事?”

蒋碧微想想也有道理,便说,“那好,我相信你。相信你的诚意,也相信你为我们这个家,为我们这对可爱的儿女,为你自己在社会上的形象,会处理好这份情感。”

徐悲鸿肯定地回答,“现在好了,你回到南京了,我想以后不会再发生什么其他问题。”

尽管蒋碧微信任地把头靠在徐悲鸿的肩膀上,但她头顶的那团疑云,依旧低低盘绕,无法消散。多年后,在她的回忆录里,她这样描写出她当时的心情:“尽管徐先生不断地向我声明解释,说他只是爱重孙韵君(多慈)的才华,想培植她成为有用的人才。但是在我的感觉中,他们之间所存在的绝对不是纯粹的师生关系,因为徐先生的行动越来越不正常。我心怀苦果,泪眼旁观,我觉察他已渐渐不能控制感情的泛滥。”

那一刻,徐悲鸿心里也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来是酸是甜是苦还是辣。从家庭的角度,他确实需要快刀斩乱麻,彻底了结他与孙多慈之间的那层还未发展起来的情感。但在内心,他又无法回避孙多慈那双忧郁而质朴的眼睛。两者相比,一个是现实的,是利益的,也是庸俗的;一个是浪漫的,温情的,也是理想的。如何取舍,他真的难做决定。

1930年12月15日的夜晚,在南京,徐悲鸿与蒋碧微,十五年来,夫妻同床第一次没有同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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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多慈与徐悲鸿爱情画传》 第二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