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中国

巴黎札记

艺术中国 | 时间: 2010-08-27 10:50:18 | 出版社: 团结出版社

1988年10月,日本东京西武百货店举办规模庞大的中国博览会,期间包括我的个人展,作品都是用墨彩抒写的祖国山川。在展览即将闭幕的庆贺晚宴上,西武社长山崎光雄先生向我提出了建议:明年此时,我们将在东京举办巴黎博览会,想请您画一批巴黎风景作为展题参展,先请您及夫人去一趟巴黎,尊意如何?山崎先生恐并未料到他这一构想深深触动了我的心弦。我年轻时在巴黎留学,如饥似渴吸取西方艺术的营养,并陶醉其间。幸乎不幸乎,终于又回到了条件艰苦的祖国,从此在封闭的环境中探索了数十年自己的艺术之路。那路,深印在祖国土地上,并一直受影响于人民感情的指向。40年岁月逝去,人渐老,今以东方的眼和手,回头来画巴黎———新巴黎,感触良多,岂止绘事。我接受了山崎先生的建议于1989年春寒料峭中抵达巴黎。

一、从蒙马特开始

出乎意外,整个巴黎不足五千辆出租车,在巴黎找出租车与北京一样不方便。大街、小巷、近郊、远郊,搜尽风光打草稿,我的活动量大,主要只能依靠地铁,巴黎的地铁复杂而方便,我头一个夜晚彻底重温了地铁路线图,40年来路线基本未改,车站如故,只大部分车厢更新了,但许多车厢被“艺术家”涂画得一塌糊涂,连许多交通图也被涂改,洋流氓居心莫测。

我首先奔向蒙马特,那郁脱利罗笔底的巴黎,全世界艺术家心中的麦加。曲折倾斜的坡上窄街风貌依旧,错落门窗还似昔日秋波,街头游人杂沓,奇异服饰与不同肤色点染了旅人之梦。豁然开朗一广场,这里便是最典型的卖画“圣地”,世界各国的艺人麇集,都打开各样的伞,遮雨亦遮阳,亦遮卖艺人内心的羞愧与创伤,他们拉客给画像,只为了法郎。40年前学生时代,我只到过一次这举世闻名的民间卖画广场(其实不广阔),那时年轻自傲,信奉艺术至上,又是公费留学生,暂无衣食之忧,看到同行们从事如此可怜的职业,近乎乞食者,感到无限心酸和无名凄怆,从此不愿再去看一眼这生活现实。时隔40年,重上蒙马特,依旧!依旧!此地并未换了人间。岂止蒙马特,岂止巴黎,在纽约街头、东京公园……我到处见到为路人画像以谋生的艺人、同行。莫迪里安尼当年在咖啡店为人画像只索5个法郎,别人还不要,他兴之所至,往往就在铺桌子的纸垫上勾画有特色的人像。艺术,内心的流露;职业,适应客观需要的工作。两者本质完全不同,艺术创作原本绝非职业,谁愿雇用你一味抒发你自己的感情,但杰出的艺术品终将产生社会价值,无人雇用的梵高死了,其作品成了举世无价之宝。艺术家要生活,要职业,于是艺术家与职业之间发生了错综复杂的关系,艺术家有真伪,画商有善恶,彼此间或曾结一段良缘,或时时尔虞我诈。以画谋生,为人画像,为人厅堂配饰,必须先为人着想,得意或潦倒,各凭机遇。鬻画为生古今中外本质一致,只是当代愈来愈重视经济收益与经营方式,从巴黎和纽约的许多现代画廊出售的作品中去揣度时式和风尚吧,风尚时时变,苦煞未成名的卖艺人。回忆学生时代,上午在巴黎美术学院上完课,就近在学生食堂吃了饭,背着画箱便到大街小巷众多的画廊里巡看,注意新动向。画廊里多半是冷冷清清,少有顾客,除非某个较重要展出开幕时才有特邀的与捧场的来宾。如今画廊依然,但进门要按电钮开门,电钮的响声引起主人的注视:“先生、太太好!”“先生好!”彼此打过招呼,悄悄看画,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因往往仅仅只我和老伴两个客人,我们又绝非买画的主顾。宫花寂寞红,各式各样的作品少有知音。所谓作品,真伪参半,有虚张声势的、有扭捏作态的、有吓人的、有令人作呕的,当然也有颇具新意的、敏感的,但往往推敲提炼不够,粗犷掺杂粗糙,奔放坠入狂乱,扣人心弦者少见,标新立异的生存竞争中似乎不易听到艺术家宁静的心声。艺术进展与物质繁荣同步?今日纽约的不少高级画廊以出售法国印象派及其后的名家作品为荣,仿印象派的蹩脚作品更充斥美国画廊,当然美国有为的年轻一代画家已不肯囿于法兰西范畴,大胆创新,泼辣新颖,从整体看,正奔向新领域,从个别作品分析,理想的不多,缺内涵者总易予人外强中干之感。


高更的大型回顾展正在大皇宫展出,密密麻麻等待入场的观众排开长队,队伍围绕了半个大皇宫,要入场,须排队近两个小时。展出四个来月,从开幕至闭幕,每天从上午开馆到下午闭馆,队伍永远是这么长,我只能去排队,除非不看。专业者、业余爱好者、旅游者……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争着来瞻仰客死荒岛的画家的遗作,作品的色凝聚着作者的血,件件作品烙印着作者的思绪、时代的歌与泣。同时在大皇宫展出五月沙龙,从另一门入口,门庭冷落,进入展厅只三两个观众。五月沙龙亦属当代主要沙龙之一,何以如此失宠于观众!展品总是良莠不齐,有些作品虽不乏新观念,但效果或令人费解,或一目了然少含蕴,引人入胜或可望不可攀的具高度艺术境界的作品确乎不多。作家抛却观众,观众便不看作品,相思断,恩情绝。问题决不止于画廊与沙龙,试看博物馆或蓬皮杜中心,作品的沉浮都须经时间的考验,几代观众的考验。

二、新旧巴黎

正遇上卢浮宫的新进口玻璃金字塔落成开放,于是又是人山人海的长队。天光从玻璃塔透入,照耀得宽敞的地下门厅通亮,熙熙攘攘的游人由此分道进入各展区。美术学院与卢浮宫只一桥之隔,当年课余我随时进入卢浮宫,对各展区都甚熟悉,但这回却迷了道,需不断查看导游图,那图用四种文字说明:法文、英文、德文、日文,东方文字日文被欧美博物馆采纳是新动向。待见到站立船头的古希腊无头胜利女神雕像时,我才复认出记忆中的路线,但布置还是大大改变了。画廊里挂满举世名作,上下几层,左右相碰,仿佛参展作品正待评选,比之美国大都会等博物馆,这里布置太拥挤,但有什么办法呢?都是历史上的代表性作品。悠久的文化传统使后人的负担愈来愈重,豪富之家的子孙往往失去健康的胃口。

玻璃金字塔确是大胆、新颖、成功的创造,解决了进口拥挤的难题。在古建筑群的包围中突出了现代化的玻璃工程,塔虽庞大,因其透明,不以庞然巨物的重量感令古老卢浮宫逊色,而那金字塔之外形,与协和广场中央高矗的奥培里斯克(埃及方尖塔)遥相呼应。设计师贝聿铭先生在世界建筑领域里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他是华裔,我们感到无限欣慰。虽然我对建筑是外行,但到华盛顿国家博物馆和波士顿博物馆参观时,便首先特别观察了贝聿铭先生设计的部分,其与原有建筑的衔接与配合,承先启后,独树一帜。

纽约街头摩天大厦矗立,雨后春笋争空间,街窄人忙,诸事匆匆,似冒险家的乐园。我和老伴走在人行道上,一位卖花的东方女子善意地指指我老伴的提包,示意要注意被抢劫。巴黎气氛不一样,田园大街宽而直,楼房均不超过六七层,大都戴着文艺复兴时代的厚屋顶,稳重端庄。大街显得很辽阔,沿街咖啡店林立,悠闲的人们边喝咖啡边欣赏各色行人,行人步履缓慢,边走边欣赏喝咖啡的各色仕女和先生们,人看人,相看两不厌。巴黎,永葆其诱人的美好风韵,除在蒙巴纳斯建立了一幢四五十层的黑色高楼外,老市区基本不改旧貌,协和广场那么多古老的灯柱,使法兰西人常常回忆起那马车往返的豪华社交时代,莫泊桑和巴尔扎克的时代。城市不能不发展,新巴黎在拉·苔芳斯。卢浮宫与凯旋门在一条中轴线上,仿佛我们的故宫和正阳门。新巴黎从凯旋门延伸出去,拉·苔芳斯便属中轴线的延长,街道更宽,两旁各式各样的高层新楼林立,呈现代建筑之长廊,长廊一头,跨在新街上是一巨大白色画框,近看,框上都是层楼窗户,那是各类办公大厦的汇总。这造型单纯的白色框框与凯旋门遥遥相对,这是凯旋门的后代。地理位置上,拉·苔芳斯扩展了巴黎;造型形式上,拉·苔芳斯发展了巴黎。巴黎向拉·苔芳斯的展拓不但解决了空间问题,并显示了历史的进展,蓬皮杜文化中心似亦应迁来此处。我想起了梁思成先生,他在建国初期竭力主张保留北京古城风貌,并曾为三座门及古城墙的拆除而流泪。西安、苏州、绍兴……同样情况的问题太多了,我们不仅仅受到物质条件的约束。


三、怀念

德群夫妇驾车陪我们去齐弗尼参观莫奈故居,我还是头一次去访问,因40年前故居尚未开放,当时只能在奥朗吉博物馆的地下室里感受莫奈池塘的风光,他的几幅巨幅睡莲环布四壁,令观众如置身池中。车行两小时,经过许多依傍塞纳河的宁静乡村,抵故居。细雨湿新柳,繁花满圃,绿荫深处闪耀着清清池水,水里挂满倒影。一座嫩绿色的日本式桥弧跨池头,紫藤攀缘桥栏,虽非着花时节,枝线缠绵已先入画境。这小桥,举世闻名,多少睡莲杰作就诞生在这桥头。其实,优美的池塘、垂柳与睡莲世界各地不知有多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而莫奈的创造为法兰西增添了殊荣,小小乡村齐弗尼宇内扬名。北京西山那几间小土房,如确是曹雪芹写红楼梦的故址,虽无花圃,亦将吸引愈来愈多有心人的瞻仰。莫奈的工作室十分高大、明亮,令我兴叹,他晚年已得政府重视,巨幅睡莲据说就是政府首脑克莱孟梭委托他创作的,所以才能建造如此规模的工作室吧。莫奈的客厅、卧房、内房通道随处挂满了日本版画,可见东方艺术对印象派及其后的影响,今日并已被提到“日本主义”的高度。看莫奈晚期的作品,画布往往并未涂满,着重笔触与色的交错,与中国文人画追求的笔墨情致异曲同工。

秉明夫妇驾车陪我们重游枫丹白露及巴比松,我们的目标是米勒及卢梭等人的故居。米勒的故居变了样,故居如何能变样呢,原先的正门是开在院子里,爬几级木扶梯进入室内,室内是空荡荡的土地土墙,品物不多。如今这院子已属人家私屋,被隔断了,于是故居傍街另开了一个侧门。进得门去,琳琅满目挂满了米勒作品的复制品,无可看,而且临窗街上车辆声绝,小镇闹市,已尽失当年巴比松的乡村气氛。我和秉明坐在“米勒故居”牌子下的石条凳上合影留念,因背景墙上爬满藤萝,是惟一透露古老回忆的画面了。秉明说,我上次陪余光中来,也坐在这石凳上照了同样的镜头。秉明问:你从前来是坐火车来的吧?我记得是的,但40年前的印象比这次好多了。我告诉秉明,绍兴青藤书屋也已修复开放,里面陈列些粗劣的复制品,我对修复故居加修改很反感,绍兴沈园正在重修,当是一个创作难题。

仍然秉明夫妇驾车,我们去奥弗·休·奥洼士,去扫梵高之墓。春寒料峭挟着凄风苦雨,秉明正患感冒,坚持开车。偏僻的远郊小镇,梵高在此结束了他最后的岁月,长眠在曾被他画得繁花似锦的乡土里。我们的车就停在梵高画过的市府前面,面对市府树立一大幅梵高自画像的复制素描,那阁楼上便是画家生存与死亡之角落。面对着画像,我们就挤在车里用简单的午餐。小小的公园被命名为梵高公园,里面名雕刻家闸吉纳塑的梵高像,很糟,全非梵高风貌,这作品还曾见诸发表,我很反感。本地的教堂居于全镇的高点,梵高将这教堂画进乌蓝的色调,已为世人熟知,原作今展出于巴黎奥克赛博物馆。我打起雨伞勾画教堂,虔诚中夹杂着惶惑,是否梵高在注视我!

车抵公墓,雨大起来,将众多大理石墓棺、碑石、雕刻冲洗得干净光泽,丛丛鲜花或塑料花也显得分外鲜艳。终于找到了梵高之墓。紧靠围墙边,并立着两块墓碑,一块刻写着:这里安息着房爽·梵高(1853—1890),另一块是戴奥陀尔·梵高(1857—1891)。两块碑前地面上平铺一片常春藤,覆盖着土里两兄弟,如不留心墓碑,我认为这只是一小块被遗忘了的白薯地。没有鲜花。终于我发现谁送来的一小束干麦穗,其间包扎一枝断残的油画笔。我突然想起鲁迅的“药”,在瑜儿墓前哇的一声飞去两只乌鸦。乌鸦,梵高在此画过许多乌鸦,它们今天并不飞来。秉明同我步行察看那画家眼中倾斜的大地、颤栗的树丛、歌唱的苹果花。早春的麦地一片宁静青绿,也许秋天麦穗金黄,骄阳似火时,会再度拨动长眠画家错乱的神经。

四、反思

老伴吃不惯洋饭,白天我们到处作画,吃饭的时间和地点无定,碰机会随便吃,晚上我便陪她找中国饭店吃大米饭。数十年来中国饭店确乎大大发展了,数量倍增,生意兴隆。不止巴黎,在旧金山、纽约、横滨……熙熙攘攘的唐人街上主要是饭店。真正在大步走向世界的中国文化,看来首先是烹饪。烹饪也是艺术吧,但我们的绘画艺术还远远未被大众理解,发现。专门陈列东方艺术的吉美博物馆其间中国部分主要是古代雕刻、陶瓷及伯希和取去的敦煌文物,西藏作品竟被归入喜马拉雅地区,不属中国。将近半个世纪了,中国在吉美博物馆里无丝毫新反映。塞纽斯基博物馆也专门陈列东方艺术,规模更小,门庭冷清,平时几乎没有观众。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及波士顿博物馆等虽也陈列少量中国画,但均观众寥寥。中国绘画大都表达作者的生活情趣及其人生观,用笔墨在纸或绢上透露内心的思绪,重意境,但多半忽视画的整体形式效果,视觉效果。纸或绢旧了,变得黄黄的,远看只是一片黄灰灰的图案。相比之下,西洋油画色彩鲜明,节奏跌宕,易满足人们视觉的刺激。古代中国杰出的艺术家何尝不重视构成,书法中的每一个字都是一个独立的构成天地,当代西方画家哈当(Hartung)和克莱因(Kline)的每幅画也不过是一个字而已,我们难道温故不知新?


大量的中国中、青年画家奔向西方,祝愿他们一帆风顺,打开个人的前途,并为中国的艺术夺取奥运会的金牌。他们的路显然都十分艰辛,凭写实的功力及东方人的敏感当然也能取得一些成功,然而燃眉之急是谋生,谋生的技艺与艺术创造之间,往往存在着鸿沟。近代东方画家最早在巴黎扬名的大概是30年代日本画家藤田嗣治,他以纤细的线画东方情味,我在学生时代看他的画就很不喜欢,格调不高,这次在巴黎市立现代博物馆又看到他的一幅*,很差劲,我想,生活在日本本土的画家比他强的恐怕很多,艺术家不必都要巴黎颁发证书。扬名,似乎是艺术家普遍追求的目标,有了名,作品价高,于是引来利。然而盛名之下多虚士,当代扬名之道更是不择手段,欺世媚俗。最近翻看自己六七十年代的油画作品,那些在极端艰苦条件中冒着批判风险创造的风景画,凝结着作者真挚的感情,画面均无签名,也不记年月,抚摸这些苦恋之果,欲哭无泪,但突然想到市场上已出现了许多我的假画,一阵恶心。

原估计自己在长期封闭中远远落后了,近几年重新到世界环视一周,更坚信艺术永远只诞生于真诚的心灵,珍珠生在蚌壳中,人参长在山野里,傲骨风姿黄山松,离不开贫瘠苦寒的石头峰。逝去的时代毕竟已逝去,旧时代的艺术品已成珍贵的文物,今日中国艺术必然要吸取西方营养,走中西结合之路。闺阁藏娇决无前途,大胆去追求异国之恋,采集西方现代形式语言表达隽永含蕴的东方意境。西方世界的中国画廊还处于萌芽状态,地位不高,作品质量低,缺新意,但从中国餐馆的发展历程看,事在人为,毋庸气馁,更盼望以官方的力量直接间接扶植民间画廊,创办公私合营中国文化餐厅。今年6月,在纽约佳士得的中国画拍卖中,一卷表现蒙古人生活的轶名作以187万美元售出,董其昌的一幅轴画也以一百数十万美元售出,这些信息,指示了高级中华文化餐厅的美好前景。

五、别

匆匆一月,告别巴黎。少小离家老大回,晚年回到久别的故乡,总有无穷感触。巴黎不是生养我的故乡,但确是我艺海生涯中学习的故乡。临别前,我为怀念而悄悄回到母校美术学院,寻找到当年教室楼下的小小院落,院里有四五个年轻学生在聊天。我打听我那故去的老师,当年威望极高的苏弗尔皮教授,但他们都不很清楚了,人走茶凉,倒是我这个海外学子总记得他的教诲,尤其他经常提醒:艺术在两路,小路作品娱人,大路作品感人;也是他劝我应回到中国,去发展自己祖国的传统。当年告别巴黎不容易,经过了很久的内心斗争,同学间也为去留问题不断讨论、争辩。秉明著述《关于罗丹》一书中亦记及我们曾争辩了一夜,直至天明他才回去睡觉,入睡后噩梦连连,梦醒已是1983年,各人在不同的环境和条件中做出了各自的努力。秉明和德群等留巴黎的老友都做出了可喜的成就,我自己忙白了少年头,也问心无愧。这回再次告别巴黎,心境是宁静的,没有依恋,更无矛盾,我对秉明说:回去作完这批巴黎风景,大概该写我自己的红楼梦了。

198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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