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当劳 我从未进过麦当劳快餐店,那个大大的鲜明触目的“M”字高高出现在世界各大城市的要津,就在我住处的前后,就各有一处。我不仅不爱进去吃,且对此有些反感,我们传统的烧饼、油条、馄饨等等小吃店的生意,也将被美国人挤垮了。 这回因事到巴黎,事毕便到西班牙和荷兰参观博物馆,因为委拉斯凯兹、哥雅、伦勃朗等的重要巨幅作品,只能到他们自己的国度里才能见到。我本以为同属拉丁语系的西班牙,讲法语一定很畅通,又据说荷兰人的外国语水平最高,讲什么语言都方便,其实不然,在这两个国家,一般人不通法语,在西班牙街头连英语也不行。人地生疏,语言不通,吃饭就很不方便,这时候那高悬街头的“M”麦当劳向我们招手了。我第一次进去,吃的喝的,要什么指什么,毋须语言,快捷省事,经济实惠,并备有洗手间,真方便。在异国他乡,麦当劳改变了我对其敌视的心态。 回到巴黎,在蒙巴那斯闹市区又见到那“M”店,便乐意进去了。正值午餐时光,那颇大的店堂里挤满了顾客,要排队等候座位了,看来顾客大都不是旅游者,像是当地的上班族人们匆匆来用餐。前几年据报道,说麦当劳要在凯旋门旁设店,因巴黎人*抗议而未果,我当时颇赞扬巴黎人的自尊。然而麦当劳在巴黎设店的数量大概仍不少,夺去了巴黎咖啡店里悠闲的顾客。经济、实惠、快捷、卫生、方便……这是广大人群今日的需要,适者生存。 国宝 你到过巴黎,到过美国、英国、意大利、日本……你见过许多博物馆珍藏的世界各国的举世名作,但如不到西班牙,你就看不到委拉斯凯兹、格列柯和哥雅的巨幅代表作,那些巨幅作品像座山雕似的只镇守在自家的山头,不出国门。哥雅的《着衣马哈》和《*马哈》并列展出,成为参观者的视觉焦点,画前的观众永远那么拥挤,一如卢浮宫的《蒙娜丽莎》。同样,在荷兰国家博物馆里,伦勃朗的巨幅《夜巡图》前,人群密集,像是出了什么事故。1992年伦敦国家美术馆举办伦勃朗画展,许多名作都从各国被借调去了,就是借不动《夜巡图》,不到阿姆斯特丹,你就无从见到《夜巡图》,而它确是伦勃朗最辉煌的代表作。画家们早都死了,有的死得很惨,而他们的代表作却成了博物馆的镇馆之宝,镇国之宝,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不少就是专门为一睹这些镇国之宝才赶来的,西班牙的火腿,荷兰的郁金香,恐亦缘于这些艺术*更添了扬名的翅膀。 国之宝,也是民之宝。毕加索为抗议法西斯暴行而作的巨幅名作《格尼卡》,陈列在马德里现代艺术馆,先前用防弹玻璃罩着画面,现在玻璃罩除掉了,改由两名卫兵站立左右防护。《格尼卡》和其他许多毕加索的作品,被印制在从服饰、器皿到钥匙链的各种商品上。毕加索故居博物馆前的许多商店,都靠毕加索牟利,一如绍兴的咸亨酒店和孔乙己茴香豆,养活了许多鲁迅故乡人。荷兰为梵高建立了博物馆,保存一二百幅梵高的油画及素描等,是全世界保存梵高作品最多的宝库。按上午10点钟开馆的规定,我提前20分钟到达,已有好几人在等待开馆,及10点买票进馆,后面很快排起了长队。馆外阴雨绵绵,天色沉闷,馆内墙上,梵高的画面在燃烧着不灭的火焰。小小的荷兰,凭一个伦勃朗和一个梵高,吸引来全世界的慧眼。 古今对话 拿破仑认为过了比利牛斯山便属非洲,他瞧不起西班牙和葡萄牙。今天马德里建起了两座高大触目的巨厦,巨厦是倾斜的,我估计倾斜约35度,两座巨厦相对倾斜,构成大门,名欧洲门———欧洲门设立在西班牙,是对拿破仑的反击吧。从飞机上俯瞰白雪皑皑的比利牛斯山,它确乎横断了西班牙和其他欧洲国家。也许正因这样,西班牙保持了自己的独特风貌,保持了斗牛士的自家本色和怪异构思,单从绘画方面看,毕加索、达利等都不失其民族本质。毕加索用现代表现手法,根据委拉斯凯兹的巨幅作品《皇室群像》再创作,从黑白到彩色,从具象到抽象,单从这一幅原作,他作了几十幅变体,设专室陈列。他同他的祖先对话,既理解西班牙古代大师的语言,更理解以巴黎为核心的现代造型语言;他以现代世界语言译述古西班牙语,将古典小说改译成意识流小说、散文、诗歌,可惜我们听不到委拉斯凯兹的回音。梵高亦曾译述米勒的作品,他与米勒谈的是泥土问题、太阳问题,他高昂的呼叫声可能令米勒吃惊。我从石涛画语录中听到石涛的现代艺术观见解,确曾吃惊,因之曾试用油彩及水墨提取、扩大我国古代杰作中的现代造型因素,我名之谓“古韵新腔”的尝试,因尚属初试,胆怯怯地,未敢尽情、狂放地改作,似乎在爷爷面前还须循规蹈矩。比之西班牙,我们的传统观念强劲多了。 巴塞罗那有一座巨大的教堂,名圣家族堂,已建了一百余年,仍在施工中,原建筑师高帝(GAUDI)是典型的西班牙怪才,作品众多,构思独特。这座教堂有一群高尖的塔顶,远看如哥特式风貌,近看则构架穿插,斧凿洞穿,是一件硕大无比的雕刻;而教堂设施则在地下,地面建筑物圈出了一个空阔的露天空间,将于此容纳观赏的人群吧。高帝建了40来年,他死了,于是由后来人续建,这座教堂便随着时代的前进而展拓,铭刻着艺术发展史的轨迹,大门上方用现代手法雕刻的圣经故事特别令我瞩目,效果极佳。这一件古今艺术家合作的巨构,当属美术史上少有的奇迹。今天全世界横向的交流日益频繁,地球上将不再存在新大陆。在探索宇宙空间同时,人们竭力想洞烛远古历史中幽暗模糊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故“老照片”、“旧掌故”、“再认识”一类的研究,正引起人们的极大兴趣。毋须争辩,也无法阻止中、西结合了,人们已面向古今交融的新课题。“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陈子昂如生在今日,也许会改写他的绝唱了。 1998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