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不是黑的。因为“力”的超逸、决绝与狂浪,黑洞的斑斓色彩甚至令人目眩的“非常规光谱”让我们畏惧这个时空界的能量。宿利群的绘画从心理底线上追慕这个境界。继他年轻的时候在理解了所谓极暗一派的黑色绘画之后,他又开始在二维的平面空间中划出黑洞时空界的种种色彩。因为1988年的一次英国人在北京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讲学,宿利群开始进入这种漫长的探索。
法国人皮埃尔•苏腊日(P.Soulage)也探索绘画中的黑,还有犹太人的一群比如马可•罗斯科(M.Rothko)。在层层的暗底上,这个暗底往往是色彩,咱们画家这个行业里的极端分子常常宣泄另外一种单色的浮游。这个浮游层次的叠加产生迷乱与混沌的果效,往往令我们观看的时候感觉到“空气在颤抖,仿佛大地在燃烧”。宿利群的画是黑洞的周围与内里都在燃烧。他跳跃到爱因斯坦说的可弯曲的时空界里,脱离了他的精神导师、英国人彼得•思超德(P.Stroud)的那个平面几何的宽平场域。但思超德1980年代末两次在北京光华路的讲学毕竟从思路上打开了一个飞跃点,使得年轻中国美术家里有了对场域理论的探究。这个场域自然地含有了三维甚至六维、九维的可能性。宿利群在到过法国之后,对于视网膜色彩品味的营运愈加地大胆而细腻。尤其在最近两三年的大幅作品中,他对绿色、红色、棕色与灰色十分地喜爱,甚至我们俗称的粉绿与藕荷色他也使用得相当地自信。
宿利群生长在北京。他的家人里有我国考古界的泰斗级人物。他对历史与人文情怀的情感是与生俱来的。宿利群性情温和,但也曾少年气盛。二十年来他坚持立场、维护人生理想的意志力是朋友熟知的。这些性格特征是我们看到的宿利群绘画面貌的主要依傍。在告别写实主义绘画训练之后,几乎所有抽象一路的画家都进入到对宇宙起源与宇宙形态的迷恋之中。他们常常回不到自己生活的行星地表,往往游离于这个行星之外漂浮在多少光年之外的那些个地方而不愿意回来。世间的繁杂可以用这种样式的绘画去消解;而这种在自我绘画中的游浮又可以使世间的疲累得到大脑内部的按摩。宿利群是个精力旺盛的行动者,但他“搭载”了自己的色彩飞行器便能十分聪明地使自己惬意地懒散一下。这难道不是懂得绘画的人的心照不宣么?
对于上个世纪由欧洲人或者说主要是由美国人建立的完整色彩的(有别于中国旧绘画的单色式的)被称为抽象绘画的大系统,作为中国基因生命体的宿利群很主动地想寻出一条有差别的自主道路。因为那些思维观的根本差异,比如我们脑子里自小就有的“易”的琐碎而丰富的思想,对于现代全色绘画的抽象语言进行深入不懈的探究与建立的工作就肯定能够产生新的局面。像宿利群这样的艺术家是聪慧而懂得变通的。在绚烂耀眼的色彩黑洞的空界时界,对于超强引力与超强斥力的理解分分钟可以在中国“易”的观念中得到印证。宿利群在绘画中秉承这个血脉的思维之路或许正在发现更深层次的奥妙。这些接下来的由颤抖飞舞的色彩引领出来的奥妙又或许能揭示我们人脑生成的几个秘密。绘画其实不必被摆在一起观看。若是每幅大画都被单独地在单独的空间里被一个单独的人在孤独的时间里“了解”或常说的解读,那么这幅大画的宇宙场就一定像哈勃太空电眼传回给我们的那些照片,星系之间因为有了距离才更加令你好奇。
因为对于微妙色感的好奇,绘画至今存而不亡。纽约搞哲学的阿瑟•丹托(A.D.Danto)有一次在电话里也承认了他的忽悠。他早在1960年就说那个安迪•沃霍尔(A.Warho1)的美国超市纸箱子是最后的绘画了。好在我们习惯了别人的忽悠,爱画的人还是在画着。像宿利群这样的中国人熟知自北宋至清末民国的绘画气数。任凭如何有人断言绘画的残喘,绘画的气数自然是远远地未尽,尤其对于无序与混沌色彩的探究,中国人正觉得方兴未艾。借着最新太空物理学的大发展,在研究色彩的奇妙作用的同时,画家也许就成为打开物理新世界的拿钥匙者。换句话说,色彩的丰富世界也许就是揭开宇宙之谜的润滑剂。霍金近来就说:如果信息真地就在黑洞中消失,那还会有新的形态的信息不知不觉地在你的脑后盘桓。在这一点上,美国人的认识不如一个得了肌肉萎缩症的英国人,更不如中国人。
在安徽阜阳的安闲日子里,宿利群又从中国医药学的坚强理论中悟出一些人生的玄理。中国人对人生与人体的全息思维一直是中国人“态度”的样本。看待由色彩世界所代表的大星系,正是用得上中国人凡事懂得“趋于本”而“舍弃末”的发展哲学。抽象绘画更严苛地挑逗画家的这个判断。因此“判断力”成为任何一个艺术家每天都面对的敌手。《屏住呼吸》也是关乎“判断力”的。这幅画中色彩黑洞的主宰者显出明晰的指向,虽然这个指向相对地微妙和抒情。《赤云》也是难画的意象。仿佛在一个遥远的不知其名的星系里也有单色的引力场,因为遥远而减弱了色彩的绚丽传播,这个如太阳黑斑式的风暴云阵打击着我们的视觉经验。《海水与河水》也是借一个星球的视界比附另外时空界的可能形态。在一系列绿色的有关生物呼吸自由的作品里,宿利群借取了赛团伯里(C.Tombly)以及文森特•梵高(V.vanGaugh)的笔意,再也不能收敛自己的本性而狂放地涂抹。龙泉的刀剑给了男人侠客的心。凡是与刀剑和风速有关的感觉,宿利群都耿耿于心,执意地在画面中尝试。这也是黑洞洞口一带的感觉;行走于迷茫险境的快感其实也发生在艺术家的工作间里。
我以为宿利群还可以更加理智地“混沌”起来。在画室中的独自面壁发呆是绘事的维生素。到了一定的时候,素养就大多来自于体内的有机调动,而未必是外界的什么药片或食补。绘画是累人的脑力劳动,脑回体的活跃恰是需要孤寂的环境,这是每个画家都熟知的。让同行的我们和非同行的更多观众注意像宿利群这样的艺术家的劳作,也许在一个个超然动力的周遭,还有别样的黑洞展露出来。正因为此,宿利群多年前的《无题系列》忽然又成为更加重要的参照。深邃与见不到底的幽暗之处真的会是发生在以前的未来预兆吗?
正如2008年的《红梦》、《蓝梦》与《仲夏》,宿利群在1989年画的《1989》也是借题发挥。他那个时候的平面黑洞早已显出了他对灵魂形式这个领域的偏好。因此,我觉得宿利群关照的色彩冲动一直就是隐蔽而神秘的。令人高兴的是,这些年在同样的被压缩的平面画布里他走得越来越“多维”了。他用强有力的色彩语感正在迅速地诉说下去。
文/ 倪军
2008年底,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