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多年前,中国经历了一场巨变,帝国主义入侵和封建王朝解体,中国人民承受着阶级压迫与民族危亡的双重苦难。面对陆沉中的国家,中国知识人孜孜以求,寻找救国的真理与办法。洋务派开工厂、造机器,科学救国是当时的风气,不少中国进步知识人怀抱着救国的理想蹈海出洋,去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实现振兴中华的夙愿。有意思的是,留洋不久,其中不少人便放弃了初志,转而关注中国的思想文化,认为人格塑造、民族精神提升的任务更迫切。鲁迅称医学无法治愈国人精神的麻木,中国人更需要文化的疗救,遂毅然决然地投身于新文化的传播;而已经弃农从文、极度关心国内政治的胡适,也对复辟闹剧中国人的不良反应深感失望,发狠要用20年的时间来从事文学启蒙,为中国的政治改革奠定一个良好的基础,一场改变中国命运的新文化运动的大幕由此拉开,文学成了国人关注的重心。“五四”新文学呼唤民族觉醒、个性解放,那些热情澎湃的文字,给这个转型中国家的血脉中注入了巨大的精神热力。
斗移星转,转瞬之间100年过去了,时代不同了,让人备感惊奇的是文学并没有被边缘化。经历了30年经济的快速发展,人民生活迈入了小康,物质生活获得了极大的改善,我们的社会却出现了西方人所称的“文明病”:精神失序、道德迷惘。世界卫生组织的报告中忧郁症患者的数字一直在上升,世界精神病协会的专家认为,从疾病发展史看,人类已经从“传染病时代”、“躯体疾病时代”进入到“精神病时代”,提高人文素质的迫切性受到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的关注,“五四”人物提出的重建国民性格的任务重新摆到了国人的面前。在一个需要高标风节,提升民族精神的时代,文学又一次受到了国人的倚重,赋予其重塑民族性格、提升人文素养的重任。
我们知道,人文素质是一个涵盖宽泛的概念,指人在文化方面所具有的较为稳定的基本品质。虽然文化素质不大容易有很严谨、很全面的概括,但大致包含这样几个方面的内容应该不会有错,即,人生大义的取舍、道德伦理的认知、行为举止的规范,以及见识、情趣等方面的表现。人文素质与人所受到的教育有关,其中人文社科类的知识对人的素质的影响尤为巨大。文化积累与人的日常生活休戚相关,谈吐与举止具体而微地表现出当事人的修养与人品。加强人文素质的训练,将有效地防止人在德性场域里的放纵与滑坡。
人的素质是各种人文因素陶冶、影响的体现,优秀的文化禀赋也并非一时就能习得,而这恰好为具有广泛包容性的文学艺术发挥全方位的作用提供了广阔的用武之地。我们知道,人是历史的主体,进步、发展等社会发展的指标,都必须将人的生成水平作为其重要的考量标准。文学是人学,人是审美的重心,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没有一门学科像文学艺术那样永远充满热情地关注人生,全方位地观照人生。这也是文学之被誉为人学的原因、文学之受到人类喜爱的原因、文学之能影响人格的原因。文学创作实质上是将审美对象作为与人的生活理想相符合或相抵触的内容的体现者来感受,联系着这种感受对对象进行感情的评价并对生活做出感性与理性的相应选择。朱光潜将审美的要义归结为:求知、想好与爱美,真善美,不正是人文素质训练所要达到的目标吗?对客观世界的人格化处理是各种艺术的共同点,在审美的世界里,人的思想、人的行为在文学艺术中被展示、被感受、被体认,从而在读者与观众中引起一系列积极的反应。这里特别要提到文学经典,在常态的阅读经验中,文学经典因为更深刻地表达了对人的关怀,因此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
是的,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物质生活富裕并不能改变这样的事实:生活中仍然会有磨难、会有痛苦。当你面对艰困、置身绝境的时候,请记住俄国作家高尔基说过的一句话:苦难是人生的财富。高尔基的小说将这个寻常的道理加以形象的演绎,他的自传体小说中的人物身处逆境,不丧志、不气馁,顽强地与命运抗争,最终实现了人生的超越,显现了生命的价值,给人以巨大的精神鼓舞。值得一提的是,高尔基因为在斯大林时代政治态度暧昧而备受后人的诟病,但在一片批评声中却听不到对他充满人道情感的作品的价值提出挑战,因而也极少有质疑他在文学史上崇高地位的声音。
物利的驱使让人际关系变得冷漠,文学反其道而行之,持续地表现出对人的关爱。不久前,合肥的中学生因为救助一个摔倒在路边的九秩老人而被判赔偿,两个月后,这样让人遗憾的判罚并没有阻止深圳两个中学生救助同样摔倒在街头的老者。他们招来出租车将老人送往医院救治,又在代付医疗费用后悄然离去。令人欣喜的是,在这个最早引领改革浪潮、最早发生观念变革、最早跨入小康社会的深圳,合肥中学生的悲剧并未在两个青年学生身上重演,他们救助老人的行为得到了社会的热烈表彰。青年学生的遭际与社会的反应说明:时代变了,但人们仍然保持、也应当保持应有的理性与良知。我无法断定这些见义勇为的年轻中学生是否阅读过欧·亨利的《最后一片叶子》,因而无法断定他们的善举是否受到欧·亨利小说的影响,但欧·亨利小说中那个让人钦敬的老者和作品表达的人道精神,与合肥、深圳中学生的行为主旨不都体现了这个时代所需要的人文理想与人文素质吗?
事实上,生活中的伟人以及文学经典作家自己也是文学审美的受惠者。青年毛泽东喜欢阅读文学作品,屈原、贾谊的作品与峻洁人格给了他深刻的影响;他的个人创作也表现出不凡的身手与志向。他曾写过:“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这样慨当以慷的诗句,充分显露了青年毛泽东的壮志豪情。他此后踔厉奋发,不屈不挠,屡踬屡起,战胜了寻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终于和中国共产党人一起领导中国人民获得了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建立了彪炳史册的不朽功业。晚年,这位共和国的缔造者在忍受疾病带来的折磨的时候,仍然壮心不已。他要身边的工作人员为他朗读文学作品,庾信的《枯树赋》、陈亮的《多景楼》中那些际会风云的历史人物、那些含着人生大恸的诗文深深地打动了这位年过八旬的老人。我理解毛泽东喜欢的是这些作品所蕴涵的深刻的悲剧精神,他要用这样的精神来鼓舞自己与病痛抗争,
他想有更多的时间来完成他改变中国命运的未竟事业。
我们知道,幼年鲁迅是从长妈妈给他借来的《山海经》里的插图中完成了最早的艺术启蒙,后来在三味书屋学习,课余读绣像小说,照着书中的人物画描红,进一步培养了他对传统艺术的兴趣。他喜欢乡间的社戏:远远地便听到鼓吹,横笛的声音婉转、悠扬,使我的心也沉静,然而又自失起来,觉得要和他弥散在含着豆麦蕴藻之香的夜里……描述十分动情,作者深受感染的心迹了然可见。鲁迅早期的文学经历是他一生文学历程的序曲,很好地锻炼了他的艺术鉴别力,他后来收集古代碑帖和出土于古墓中的人物画像的兴趣大约与他幼时这些文学经历不无关系。有人说审美是人格的投入、人格的畅适。一定的人格,经历一次审美的畅适,就等于获得了一次哺育。文学感染人、陶冶人,是因它构建了以情感、形象、意蕴为要素的三维世界,能够给人以精神的慰抚与理性的启示。“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那是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诗意的栖居实现了精神与人格的升华。文学提供了健康与理想的人生范本,它要人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要人奋发有为、自强不息。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时代变了,文学也变了,但这个时代对人文素质教育的要求不仅没有改变,相反有了进一步的提升。这个变了的文学能否像伏契克的《绞刑架下的报告》、高尔基的《童年》、伏尼契的《牛虻》、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样,一如既往地为素质教育贡献力量,这才是我们今日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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