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仃1960年代仿西方现代绘画作品
毕加索在现代绘画史上引起的最大震动与争议,是他的“立体主义”与魔幻式的“变形”。1907年《亚威农少女》问世时,西方绘画界几乎无一人理解,甚至连他最亲密、也最前卫的伙伴布拉克都不例外。这种艺术语言传到中国,其命运可想而知。尽管在中国古代画论和民间绘画的艺术实践中,不乏与这种语言相通的因素,但受制于近代以降启蒙救亡的时代需要,西方的写实主义绘画成为中国画家模仿的主流,传统的“文人画”和民间艺术作为封建遗产被打入冷宫,中国人也失去了理解毕加索的有效途径,某些新派画家对毕加索及西方现代艺术的追随,除了给人们增加讥讽的口实,别无结果。当年,鲁迅就一再嘲讽沪上新派画家的“变形”,认为这是缺乏起码的写实能力。
然而,这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变形”,对张仃却极为自然。1940年在重庆,张仃看见了毕加索经过立体主义之后的第一幅画《椅子上的黑衣少女》(1937年),兴奋得不能自持:“我看见一个少女的正面与侧面,经过概括了的,化了妆的,明艳照人的脸,长长的睫毛,长长的黑发,黑上衣,花格裙,典型的法国美女。如用古典的方法描绘,顶多不过是一幅时装广告而已——毕加索用最现代的方法,画了最现代的美女典型。他是冷静分析,大胆概括,热情表现。”——这是40年以后张仃的文字,激动之情依然,不能不让人惊叹他艺术感觉的敏锐!大概只有那种既未受过西方古典学院派洗脑,亦未受过“四王”八股山水束缚,始终不离艺术的源头活水——民间生活的人,才会有这种眼光吧。对同时期毕加索的另一幅作品《哭泣的女人》,张仃甚至读出了画家对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预感”:“在那么巨大的痛苦中哭泣的女人,令观者战栗——这种画,用别的方法,决不能给人如此强烈的印象,毕加索不是用手,是用他的心,是用他的灵魂来画的。”而对《格尔尼卡》,张仃更是推崇到极点——
有什么语言,能够这样直接、强烈而深刻地控诉法西斯暴行呢?他不采取直接手法,因为关于二次大战的写实场面,在战争期间或大战之后,不论是照相或电影,真是成千上万,那才远比绘画更真实、更细致、更感人呢。
毕加索是用绘画来表现,他的艺术手段是不能代替的,背景很是单纯,人物,牛,马,起火的房子,举灯的人,马蹄下手握匕首的死者,死去的孩子,疯狂的妇女……他把战争的印象如此深刻地烙在观众心上。
《格尔尼卡》结构宏大、严谨,人、马、牛等细部,极深刻而稚拙,认真刻画的线条,有如儿童画或东方石刻艺术。色彩只用黑、白、灰……不仅是战争的纪念碑,也是20世纪绘画的一个里程碑。
其实,以中国民间艺术的视角来看,毕加索的这种“变形”并非不可理解,在中国古代的岩画、壁画、年画及民间剪纸中,这种造型方式并不鲜见。事实上,毕加索也是受非洲民间艺术——雕刻的启发,才掀起了这场划时代的艺术变革。人类原始的灵性,最具艺术性,最不受现代理性和文明的束缚,毕加索的伟大,在于作为一个现代人,能够穿透现代文明的屏障,返回自然的家园,像儿童一样无拘无束地观察生活,创造艺术。对此,张仃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