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突破绘画的困境?画得更大、更综合。人类不断更新视觉,这种能力不可限量。
越来越多中国诗人把触角伸到了当代艺术领域。芒克、严力、吕德安等人很早就拿起画笔,张于、王琪博、吴震寰等人也在艺术界争当会写诗的画家。在诗歌没落的年代,诗人找到了新的避难所,没有拿起画笔的也以策展人或当代艺术批评者的身份介入当代艺术。
尚扬找到将传统融于现代的方法。
相对于2000年年初就介入当代艺术的那批诗人,赵野在艺术圈年资不深。成为策展人后,他试图标新立异,提出“心性自然主义”,企图把中国传统哲学和文化成体系地带入中国当代艺术领域。他选择尚扬作为对话艺术家,因为在尚扬的作品里看到了传统与现代相融合的可能性。
尚扬是最有资格讨论传统与现代的当代艺术家之一。他的早期作品《大肖像》和《大风景》呈现了明确的中国文化符号,而那组著名的《董其昌计划》更成功地给出了将传统融于现代的方法论。作品中,他用“三段式”展开视觉。近景是山水,混茫酣畅,是自然的原貌;中景用倪云林笔法,画枯索的山水;而远景是网络,是虚构的风景,自然消亡于其中。
相较成长于西方绘画体系,又回过头去寻觅传统技法的艺术家,尚扬的成长经历是相反的。他从小在父亲的影响下画中国画,和父亲一起研究珂罗版的画册。中国画家里,他最喜欢范宽。
1960年进大学,尚扬跑去黄土高原画《黄河船夫》和《爷爷的河》,“尚扬黄”在艺术圈初具影响力。70年代末,尚扬在当时的浙江美院见识了外国艺术家画册,浑身鸡皮疙瘩,一口气看了十几本。这次经历让他真正开始思考东西方的问题,以及传统与现代的问题。那时,和他一样受这批画册影响的艺术家还有黄永砯、张培力、谷文达、王广义。
谁说绘画已死,绘画仍在生长。
在后期的作品里,材料成为尚扬创作的一个重要手段,但和赵野相比,他对绘画的态度相对乐观:“今天在提出绘画死亡的那些地区,绘画仍在生长。60年代以后,绘画确实在西方有很大的困境。但是到了80年代,由德国新表现和意大利超级艺术为代表的绘画,又显见了强劲的生命力。”
但尚扬也明确地知道,我们今天谈到的绘画早已不是原来传统意义上的绘画艺术。“在100年以后,绘画也许就是一个古老的名词。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所有的样式、固有的称谓都会发生变化。人对视觉的更新是无可限量的,人类会不知疲倦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诗人的乡愁在80年代,而画家尚扬的“故乡”在宋代,在董其昌生活的明代,在中国传统山水画里。尚扬说,每一次创作他都与自己对话,与古人对话,在《董其昌计划》这个作品里,董其昌只是一个偶然选择的名字,那个时代的中国传统水墨里有尚扬要的精髓。尚扬在尝试突破局限,他自认思路清晰,行动自觉。他的艺术从传统中来,但他有个坚定的信念——新的东西必然会替代老的东西,这是永恒的法则。所以,他是国内运用综合材料最早的几个艺术家之一。现在回头看,那些材料不仅是符号和工具,它们本身就是一种语言。这种新的语言帮助了他,也启发了他:和古人对话的《董其昌计划》3.6米高,一边是综合材料,一边是数码喷绘,而在图像的最深处藏着中国山水和尚扬心中的“董其昌”。
赵野VS尚扬:艺术的魅力跟体量和材料有关
赵野:在当前的语境里,绘画意味着什么?或者说,我们应该怎样看待这门古老的技艺?
尚扬:绘画是我的生存方式,离开它我真的无法生活。我用它跟社会进行连接,表达我的思考。通过这种方式,我还能知道昨天、今天、明天,我是不是能够一以贯之,觉今是而昨非,我还能够有所前进。
赵野:在西方当代艺术谱系里,极简主义后,绘画在语言和形式上已走到尽头;波普后,对社会的回应与批判也失去力量。故有“绘画已死”的说法,但这是建立在不断先锋、不断求新的现代性逻辑上。
尚扬:绘画的困境,多年以前我就感觉到了。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我的绘画一直采取综合的方式,从思考的路向,到材料、样式,都是综合的,不停地寻找新的可能性。比起这个世界行进的脚步,我的这个过程可能缓慢得多,但是我还在自己的方式上进行努力。
赵野:当代绘画有边界吗?
尚扬:应该没有。人有两只眼睛,是用来看世界的,它就随着世界的变化不停更新自己的视觉,这种能力是不可限量的。过去谁能想到3D打印能够完整地复制人体器官,甚至是打印出来房子,打印出来一座城市。未来一定会有更多新的东西带给我们新的惊喜,艺术的尝试也绝不仅仅是今天这个样子。
赵野:最近栗宪庭说,他现在看画的标准是能否感动他。这对当代绘画是一个标准吗?
尚扬:这是标准之一。老栗是一个悲天悯人的人文主义者,他有很强的社会责任感。
赵野:你心目中有没有一个理想的当代绘画的概念?
尚扬:没有。
赵野:如果退回去10年,以现在的认识,你想怎么做?
尚扬:会做更综合的艺术,比如做很大体量的东西。我觉得艺术的魅力,跟体量也有一定关系。当然我不排斥那些小的作品,面对其中一些,我也会有巨大的感动。今天的艺术方式与体量、与综合性关联很大。单一的语境是有问题的,比如说原来我们都一直坚持二维的绘画,后来发现空间的东西真有特别的表现力。
赵野:如果只谈平面绘画,是否可以凭借中国文化在审美和精神方面独具的特性,产生一些新的可能?
尚扬: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因为现在我们所谈到的这种可能性,实际上是放在世界背景下的。艺术共有的高度已经被占领,再重复意义不大。在全球化语境里,艺术的标准,包括中国的艺术标准,也是全球化的。
赵野:如何在传统里找到再生的原点,开创一种新的艺术气象?
尚扬:绘画或者说艺术背后的支撑还是哲学,中国今天缺少真正影响世界的大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