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9年法国画家保罗·德拉罗什第一次看到一幅达盖尔用银版法拍摄的照片,即我们现在称为最早的摄影照片时,感慨的说:“从今天起,绘画死亡了!”正如尼采发现“上帝死了”一样,当代哲学家阿瑟丹托也发出了“艺术死亡”和“艺术史死亡”这些令人不安的辞令。在对这些言辞进行讨论之前,有一点疑惑是要先搞清楚的:他们宣告艺术死亡时艺术已经终结,是他们发现了艺术的“尸体”后的喟叹?抑或是,他们直接宣告了艺术死亡,艺术被人为的“谋杀”了?只有搞清了这些最初的动机,我们才能进一步的讨论艺术到底有没有死亡,如果死亡了,谁是刽子手这些问题。
早在1550年,瓦萨里在他的《大艺术家传》里就提出了类似“艺术死亡”的结论。他认为艺术像生命过程一样,同样经历诞生、成长、成熟和衰亡的过程。但值得一提的是瓦萨里生活的16世纪,却是古典主义理想美的巅峰,正是在这个历史阶段,他却预言艺术终将衰亡。暂且不论瓦萨里对艺术的发展历程的设定正确与否(事实上,16世纪后期风格主义的发展证明了他理论的合理性,传统的古典主义美的历程达到饱和最终走向了衰落),这一结论的提出是首先预先设定艺术的历史是一个类似生命发展的一个过程,更重要的是它的提出没有经过历史的论证。假如用这个结论去论证结论本身,那么得出结论即使正确也必是先验主义的。即先假定艺术死亡然后证明艺术死亡再得出艺术已经死亡的论断是不能使人信服的。
我们再来看黑格尔关于“艺术终结”的理论。1817年,黑格尔在海德堡开始了“西方历史上关于艺术之本质的最全面的沉思”的美学演讲。演讲中,黑格尔提出:“从这一切方面看,就它的最高的职能来说,艺术对于我们现代人已是过去的事了。因此,它也已丧失了真正的真实和生命,已不复能维持它从前的在现实中的必需和崇高地位,毋宁说,它已转移到我们的观念世界里去了。”黑格尔在《美学》的开篇便提到,他“所讨论的并非一般的美,而只是艺术的美……这门科学的正当名称却是‘艺术哲学’,或则更确切一点,‘美的艺术的哲学’”。从这句话我们可以看出,黑格尔是站在哲学的角度来研究艺术的。他认为艺术最终会让位于哲学。哲学家为了达到其哲学目的,总是不惜牺牲其他门类。黑格尔论述艺术终结的初衷带有功利性目的:即为阐释哲学地位的崇高性做铺垫。以哲学的绝对精神辩证发展的必然性来说明艺术必然死亡或解体,黑格尔的哲学“谋杀”了艺术。当我们在论述艺术死亡时总喜欢引经据典,总认为像黑格尔这种伟大的哲学家是不会错的,这就在我们潜意识中形成了艺术必然死亡的先验,殊不知在这里“艺术”被哲学“谋杀”了。阻挡我们进一步思考的权威理论澄清后,我们再来讨论后续问题。
摄影术的发明导致了西方五百年来以写实和再现为主导的绘画发展方向的改变。实际上,德拉罗什所说的“艺术死亡”,并不是说绘画没有可能发展了,而是说绘画作为一种精确的记录和再现外部现实世界的手段已被摄影所取代。19世纪中后期出现的印象、后印象,20世纪的野兽主义、立体主义、未来主义、表现主义以及超现实主义实际上都是对摄影发展和挑战的回应。这些“实验派”尝试用新的绘画语言和形式因素而使艺术生命重新焕发。笔者认为,他们对历史的贡献不仅仅在于丰富了艺术的形式,更在于让我们重新确认了了艺术的内涵和外延。这给我极大的思考:艺术的标准到底是什么?艺术的范围是否是无限大而我们仅仅把曾经存在或已知的的形式称作艺术呢?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忽略了未知的艺术形式而把艺术的范围缩小,当新的艺术形式出现时我们就以现存的标准衡量从而得出艺术死亡的论断呢?
有人会以此为反驳,认为现代主义画派从康定斯基的抽象绘画、蒙得里安的构成主义、马列维奇的至上主义再到莱茵哈特、班尼特·纽曼的极少主义,直至科苏斯的概念艺术,绘画面临着第二次死亡。至此为止,艺术貌似已经没有了任何外延可以拓展。马列维奇的一副《黑色方块》把 “我们所喜爱的一切都被丢失了”,使“我们现在置身于一片沙漠之中”。人们开始怀疑这是由绘画从再现三位的现实客体向绘画自身的平面性,简化、纯化的方向发展的自身逻辑的矛盾所导致的必然结果。美国艺术史学家阿瑟·丹托甚至指出:“最近的艺术产品的一个特征就是关于艺术作品的理论接近无穷,而作品客体接近于零,结果在终点存在着纯粹形态的理论。那么我们就可以说,艺术快要终结了。”当人们再次期待艺术的界限被穿破而被宣告死亡的时候,历史的车轮却似乎戛然而止了,马列维奇又重新回归具象,拿起了画笔,开始“架上绘画。”这是“艺术死亡”论在实践上的失败。说艺术已经终结,还为时过早。事实上,当时走向死亡的不是艺术本身而只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现当代关于“艺术终结”的讨论是由一个“小便池”引起的“血案”听起来未免有点骇人听闻。其实这个比喻一点也不为过。杜尚在把“小便池”放进博物馆的同时也交给了史学家一个难题,他模糊了艺术和非艺术的界限,却没有给出了一个描述性的答案,留给后人无尽的讨论和猜测。我们暂且不论杜尚的“小便池”是否终结了艺术。换个角度来讲,它一方面说明了一些问题,一方面貌似什么也没有说明。在我看来,它说明了观念艺术也是一种艺术,但它并没有说明“架上绘画”一定死亡。打个比方,把观念艺术比作一个新生儿,艺术本身比作母体。一个新生儿的诞生,难道就意味着母体必然因为难产而死去吗?显然不是。我们在这个问题上之所以纠结不清,是没有搞清楚各种艺术形式之间的区别和联系。
笔者认为,绘画作为人类表达情感和认识的一种视觉手段一天都没有消失过。当阿尔塔米拉洞窟里面发现了原始壁画的壁画时,我们同样会为其闪烁的现代感所感动。只要人类还有情感意识,还有表达情感的冲动,绘画就不会死亡。其实所谓的绘画的死亡与艺术的终结只是一种认为的设定的艺术发展模式和目标的必然结果,20世纪每一个年代,人们都发出了“艺术死亡”的可怕预言,但是架上艺术的价值却没有因此被消解。如果“艺术死亡”死亡的言论者非要在假定艺术死亡的前提下去验证这个过程,这就像知道人生下来就意味着必然要死去而整个人生都去验证这个过程,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我认为,即使是人类死去了,就像那些留在山洞里的原始壁画一样,绘画作为一种艺术形式还是始终鲜活的。最后引用法国艺术家艾尔韦·菲舍尔的话说:“艺术的活动必须保持生机,那么久必须放弃追求不切实际的新奇,艺术本身没有死亡。结束的只是一种作为不断求新的进步过程的艺术史。”艺术还在不停的运动之中,我们不能对一个变化的食物盖棺定论,艺术死亡的论断还为时过早。除非有一天,艺术真正的死亡了,我们按照它诞生,成长,成熟和衰亡的历史进行叙述,那时候我们或许对我们今天的一些有益的探讨进行感慨吧。除此之外,我们不能“抽刀断水”,人为的划定艺术终结的点,作为我们对新事物无知进而对其进行“谋杀”的借口。
值得一提的是,另一个角度来思考,西方的“艺术死亡”论断,只是西方文化的一个特殊现象,并不具有普世性。文化和艺术具有多元性,不能一概而论。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艺术死亡”说还为时过早。每一次对艺术死亡的论断都是对艺术的“谋杀”。
所以,刚才,它又死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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